第12节

　　姬桐不知道他争取到的时间有没有给大师兄创造逃生的机会，但他清楚自己的命到头了。

　　说不怕是假的，可他太疼了，疼得他连怕都顾不上了。

　　一只鸟人朝他迅疾冲来时他将头埋进腿间小声哽咽。

　　“爷爷，叔叔，桐桐害怕……”

　　咔咔咔。

　　偌大的水面在一瞬之间结冰。

　　不管是下水的陆地妖兽还是那只快飞到水面的人头马身都被冰击穿要害，整个身体冻结在冰里如同雕像。

　　姬桐抬头，恍惚瞧见有人从天而降立在鸟人头上。

　　“虽然我很想问你们俩是怎么找到我这里来的，但现在这情况有更重要的事要问。”

　　拿着木剑望过来的少女眉头皱得老高。

　　“你这家伙是怎么拖着这身伤把妖兽引到这么远的地方？这坚强聪明的劲是我认识的那个姬桐吗？”

　　姬桐愣怔地看着她，眼中的死水一点点漾开。

　　他刚对她伸出手就重心不稳摔倒在冰面上，两眼一闭陷入昏厥。

第9章 姬桐

　　万年前的神魔大战，被神族派去当先驱的龙族几乎全部牺牲，仅剩的龙族都是上不了战场的老弱病残。为了抵抗魔界，它们将龙血分给实力强劲的修士提升他们的战斗能力，于是出现了第一批拥有龙族血脉的人类。

　　神魔大战结束后龙族快速凋零，最后的龙族将传承的希望寄托于有它们血脉的人类修士。真正的龙族即将灭绝，它们想保留住龙族血脉，留下龙族曾辉煌存在过的印迹。

　　真正的龙族殒没后，有龙族血脉的人类渐渐也被称作龙族。

　　他们努力地生存，可惜族人数量仍就逐年大幅度减少。

　　有龙族血脉的人类很难有子嗣。

　　男族人和女族人结伴往往一生都没有能活过三个月的孩子，男族人找女性修士结伴，虽然道侣能怀上但是一尸两命的风险极大，只能说女性修士自身能力越强越容易挺过鬼门关。而女族人找男性修士虽然几率小，但母亲和孩子大多都能平安。

　　曾有地位高的族人为了龙族传承剥夺女族人的人性自由，被反对的群体抗争退位。那次战斗让本就岌岌可危的龙族数量锐减三分之一，剩下的龙族放平心态不再强求，经过千年终于只剩下姬家这一支。

　　大儿子接受不了道侣离他而去跟着走了，第四百零二代的姬家家主抱着爹娘双亡的小姬桐，和妻女同日死后不肯离开家族的小儿子一起生活。

　　小姬桐没有爹娘，但被爷爷叔叔保护得特别好，无忧无虑长到了十二岁。

　　那年爷爷寿终正寝，临死前他和叔叔在床边陪着守着，他抱住爷爷枯瘦的手哭得不能自已。也是那天他才得知他们家是龙族最后的根苗，他们死了龙族就彻底从世间消亡。

　　“当初你娘刚怀上时我们都希望是个女娃娃，男娃娃也不是不好，只是长大以后要想有道侣孩子陪伴就只能找本事大的姑娘，否则就是害人。

　　你总埋怨我们给你取了女娃娃的名字，其实不是因为你生下时长得清秀好看，而是你在你娘肚子里很不安分，你娘总说这胎绝对是个能干强大的女娃，姬桐这名字她早就给你定好了。”

　　爷爷和蔼慈爱地轻拍他的手背，望着前方的眼神慢慢涣散。

　　“我们还是辜负了龙族先祖的嘱托，要让它们的血脉断了。”

　　“不会的！”姬桐流着泪向他承诺，“桐桐会找到强大的道侣，龙族血脉不会断的！”

　　爷爷很轻很轻地笑了下。

　　“真的吗……那就太好了……”

　　第四百零二代姬家家主的牌匾被放入祖祠。

　　叔叔知道他想延续血脉后突然就变得严肃起来，他告诉姬桐他们族的男子一旦让女修怀上就是把对方推进鬼门关，如果他没有做好觉悟就别揽血脉传承的使命。

　　姬桐不愿违背和爷爷的约定，回答叔叔他做好觉悟了。

　　“既然如此，那你从今日起每日跟着我训练五个时辰。”

　　“好！”

　　娇生惯养长大的姬桐当天下午练了半个时辰不到就青一块紫一块，哭着不肯继续训练了。

　　叔叔像是早就料到他会半途而废，笑着抚摸他的头劝他放弃。

　　“外面的女修只喜欢比她们更强的人，你还是太太平平待在这里吧。”

　　姬桐不服气，但确实跟不上五个时辰的训练，只每日趁叔叔外出时偷偷在院子里练。他对自己瓷娃娃的身体很是困惑恼怒，一碰就红，一蹭就流血，稍微掉点肉就疼得钻心刺骨，十分影响他的训练。

　　就这样过了三年，叔叔的身体状况急转直下，时常独自呓语。

　　姬桐总是能听见他对着空无一物的美人榻哭笑，后来听清内容，句句不离道侣。

　　听的次数多了便知道叔叔对道侣一意孤行非要给他生个龙宝宝却和女儿撒手人寰这事耿耿于怀，后悔不已。

　　又过了四个月，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不出来的叔叔突然找到了姬桐，神智清明地对他说：“叔叔没怎么跟你提起过雅雅吧？”

　　他和姬桐说了一下午的话，讲起他和道侣静雅真人的故事。

　　静雅真人本是大宗的一名内门弟子，外出任务时和他相遇，两人一见钟情没多久就确定了道侣关系。两年后静雅真人羡慕师兄的香香闺女也想自己养个，她知道自己的道侣是龙族血脉会很危险，但她坚称自己够强不会发生意外。

　　叔叔想她有元婴修为便同意了，期间他处处小心谨慎被静雅真人揶揄。快生的那两天叔叔紧张到坐不住，还是静雅真人笑着安抚他：“马上要有个好看的龙宝宝你该高兴才对。”

　　他这才转换思想，变得期待大于担忧。

　　可他们都想得太简单了。

　　静雅真人诞下死婴后情绪崩溃，见道侣害怕地抓住她的手流泪反而平静下来。

　　“我不后悔，这次只是运气差了点，下次就有经验啦……你别哭呀，我很庆幸能遇到你，这几年我过得很满足。我走之后你不能追上来哦，你要追过来我绝对会永远地抛弃你。”

　　“你能选择离开宗地出来找道侣真是太好了，不然我怎么能遇见你呢？你要是找新的伴侣我会吃醋的，但你要是痛苦地度日如年也不是我想看到的，你要好好思考该怎么办哦。”

　　“谢谢你，我爱你。”

　　这是她留给他的最后一句话。

　　叔叔对似懂非懂的姬桐说：“你偷偷训练我都看在眼里，我既不忍心你踏上我走过的路，也不想强迫你听从我的安排。你是最后一个龙族血脉，是留在这里过完一生还是出去找刻骨铭心的人都可以。要是你有幸留住道侣和孩子自然最好，爷爷和叔叔都会替你高兴。”

　　“只有一点姬桐你记住，要想获得真人的欣赏就得努力修炼，最低要修炼到化神期才能结道侣，否则就是害人家。”

　　姬桐认真应下。

　　叔叔又回到了他和道侣住过的屋子，夜晚训练时姬桐突然觉得心里一空，趴在地上哭了彻夜。

　　隔日姬桐将叔叔和婶婶妹妹葬在了一起，他拿着全部的行礼离开了宗地。

　　为了能让命中注定的道侣在未来能赏识认可他，姬桐目标明确地盯上了各大宗门的弟子选拔大会。

　　快十六岁还没领悟到炼气的他在测修为阶段就会被筛选掉，有点规模的宗门都不愿收他。

　　无处可去时姬桐遇到了遥丰宗的宗主，他带着妻女到处做好事攒功德，见他可怜便收了他作亲传弟子。

　　姬桐对师尊感恩戴德，好不容易进入宗门以为能猛猛提升修为，却发现自己压根跟不上同龄人的进度。

　　他本来就修为最差，受了伤很难继续练习，长期以往进度和其他弟子脱节得越来越大。

　　他不明白同样是擦破皮，别人就能毫不在意地接着舞剑，他疼得满头大汗连剑都举不起来。

　　等大家都掌握了入门剑法只有他舞不利索，姬桐顿时明白叔叔为什么想让他留在宗地。

　　叔叔应该是早已看出他懦弱没用，不适合修炼更别说变强被女修赏识了。

　　防止师尊因他被说三道四，姬桐白日逃课假装懒散顽劣，晚上在洞府边哭边练习。

　　弟子们见他游手好闲就能突破到炼气期，对宗主随便收人的怨气少了些，至少这姬桐师兄天赋不差，也是个火系单灵根。

　　姬桐虽然师出剑修，但他对法术手诀的熟练度更高。

　　法术攻击不会让他频频受伤，练起来也能专注高效。

　　不过修为仍就进展缓慢，他修炼满一年差不多死心了。

　　犹豫着要不要回宗地时他脆弱的那面被师尊接回来没几个月的亲生女儿发现了。

　　小师妹来宗门后都是他负责陪人了解宗门环境，不知是爱屋及乌还是小姑娘的身上有和他相似的格格不入，他对她多了几分上心，像小护卫似的陪伴左右。

　　被看见泪眼后他惊慌地凶了对方，小姑娘被他突然转变的态度吓到，却没有跑开而是温柔地安慰了他。

　　她说哭泣不是懦弱是宣泄，她不会因为他哭泣而瞧不起他。

　　姬桐觉得她很特别。

　　小师妹突破他恭喜，小师妹失落他安慰，小师妹被欺负他打抱不平。

　　小师妹积极向前从不打盹，修为从炼气到金丹再到化神。

　　她的身边也围了越来越多的追随者，他们都被她吸引深陷其中。

　　姬桐看着大师兄日渐稀少的头发，二师兄没了妖丹修为凝滞，五师弟剔去剑骨泯然众人。

　　再看自己，还是个炼气。

　　他一边欺骗自己一边坚持追随小师妹。

　　再然后见到了第一剑修，那个他梦寐以求想成为的强者。

　　他知道自己彻底没戏了。

　　小师妹找他做交易的那天他正打算离开宗门。

　　“四师兄我修炼陷入瓶颈期了，神女大人说只有你的龙族血脉可以助我突破……”

　　姬桐没想到龙族血脉在特定情况下可以送给别人，能够完成爷爷遗憾的希望就在眼前。

　　他点头答允，微笑着说出给龙心的条件。

　　“小师妹只要答应和第一剑修生下新的龙族，师兄就把龙心给你。”

　　小师妹被戳破心思害羞得满脸通红：“四师兄你说什么呢。”

　　“师兄看出他也喜欢你，你去表白准能成。”

　　小师妹欣喜的情绪溢于言表，没注意到他颜色变深的昳丽眼尾。

　　姬桐高估了自己的忍痛能力。

　　掏心的那天他痛得死去活来，恨不得当场自刎。

　　躺在床上养伤时恍惚听见路过的弟子小声聊起那日他的叫声响彻整座峰。

　　“不愧是姬师兄，摔断个脚也能引起那么大的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