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节

　　这两句话删删改改很多次，停在对话框里，最终还是被整个删掉，当作从没被打出来过。

　　一声汽车鸣笛后，她退出空荡荡的聊天界面，下巴埋进柔软的红围巾里，迎着寒风，抬腿钻进出租车后座。

　　**

　　林玖心情还是不错。客厅灯光柔和，她毫不意外地看到没了粉色裙子的红眼珠小熊，心下很无所谓的笑了声。

　　这几天她回到家，第一件事就是给它穿裙子，固定地像上班打卡，实在很令人精神萎靡。

　　好在这日子在今天确定了有个头，只要再坚持几天，这缠人的鬼不想走也得走。

　　她很耐心地为小熊穿上新裙子，熊眼珠闪烁亮下，果然慢慢地又熄成黑色。

　　林玖几乎要得意的吹口哨。

　　手机弹了一下，是师席声的消息，他打探道：林玖，你和那只鬼，现在的关系怎么样？

　　林玖很实事求是：很差。

　　师席声好像不怎么相信：哈哈，最好不要和他走得太近，对方会消散的。

　　林玖愣了两秒。

　　师席声那边的消息很快又发送了过来：人和鬼，不合适的。

　　“……”

　　林玖闭了闭眼。

　　当时她便解释了个清楚，设置成屏保，只是想看看有没有人和她一样，能看到鬼……对方表面点头表示理解，现在想想，根本是没听进去。

　　既然已经找到同类，那这屏保也该换了。

　　林玖陷进沙发里，手指慢悠悠地在屏幕上点来点去，差一步“确定”，就能更换成功。

　　指尖就在这选项的上方，隔着几厘米，无论如何按不下去。

　　她的手像被什么泛着冷意的东西包住了，柔软而轻易地阻碍了所有动作。尽管她很不愿意承认，这触感还是很像是一只手。

　　林玖浑身僵硬。

　　“为什么要换？”阔别两天的声音问道。

　　他好像很疲倦，声音懒懒的，只有阴冷潮湿的气息如旧地笼着她。

　　好不讲道理的鬼。林玖指腹按下侧边的关机键，屏幕黑下去，将她那张略显僵硬的脸也映了出来。

　　她周围空无一物——至少屏幕上没有。

　　“不换了？”声音又问，这回掺了丝笑意。

　　林玖装聋似的不回答，权当这一切仍旧是她的幻觉，尽管包住她手的冷意毫无撤去的意味。

　　和师席声确认同类身份时太高兴，她忘记问他怎么杀鬼，否则现在怎么会受制于鬼。

　　林玖手腕被冰得厉害，很不舒服地皱眉看空气。

　　她心说再忍一秒。

　　下一秒她就和他殊死搏斗。

　　握着她的那只手有感应般地松了，林玖还未松口气，眼前便一暗——她的头顶投下了一大片有实质的阴影。

　　男鬼半跪在地毯上，上半身沉沉地俯着看她，唇角勾着，距离好近，林玖甚至能看清他红眼珠里放大的瞳仁。

　　她当即便从沙发上弹了出去，边往后退，顺手就着手边能摸到的东西砸过去，什么都扔。

　　连公主裙小熊都扔了过去。

　　男鬼似乎没想着躲，只闲闲地坐着。不过当遥控器闷声砸中他的胸膛时，他脸上竟然出现了些微惊讶的神色。

　　不是质疑“你竟然砸中了我”，而是更偏向于——“你终于砸中了我”。

　　只是他永远举着张眼尾上扬的笑脸，林玖哪知道这种细微的心理变化。

　　她正在思考着去厨房拿刀的可能，并且口里还语气很好：“人鬼并非对立，我们有事可以协商的。”

　　男鬼被这鬼扯似的话说得沉默两秒，眼底笑意更深：“林医生，这么快就接受世界上有鬼了？”

　　林玖眼眸眨了两下，“对，我今天了解到，原来人和鬼完全可以互相帮助，和谐共处……”

　　这鬼话让师席声听到，得连夜给林医生请个道士驱魔。

　　“互相帮助，和谐共处。”同样的话从男鬼口里说出来，怎么听怎么像在威胁。他稍微侧了侧头，做出认真回忆的表情，“半吊子是这么和你说的吗？”

　　林玖反应一秒，这人在说师席声。

　　偏偏男鬼毫无掩饰自己偷听的恶劣行径，摊了摊手，“我似乎不记得他这么说过。”

　　那就打开天窗说亮话。林玖咬咬牙，“反正到时间你还是得离开，你想做什么，告诉我，我……我可以尽量帮你。”

　　男鬼听她说话，手跟着捞起被扔在地上的小熊，相当熟练的开始剥裙子，不过剥到一半，又停下，捏着衣衫不整的熊放回茶几。

　　他没回答问题，只用眼神扫一眼熊，“这熊以后随你打扮，开心点。”

　　林医生不是很开心。

　　她敏锐地问：“什么意思？你以后不需要附身到它身上了？为什么？”

　　“你知道熊里是我？”男鬼微怔。

　　林玖呵呵一声，点点头，心说这不是很明显吗，眼睛长得一模一样不说，这鬼每次来，都一副和熊身上的裙子有深仇大恨的表情。

　　她又继续劝他：“所以你有想让我做的事情吗？说出来一起商量嘛，我们完全可以好聚好散……”

　　“好可惜。”男鬼摸摸自己的眼皮，眼眸却直勾勾地看着她的，语调漫不经心，“鬼都是阴魂不散的。”

　　他指向性太明显，林玖也不由自主地抬手摸眼睛，心中也浮现出一个模糊的猜测。

　　只有红瞳才能和鬼双向奔赴，这鬼这么肯定，难道……

　　“你的眼睛很漂亮。”像印证她的猜测一样，男鬼慢悠悠地推情绪，“比以前更漂亮。”

　　林玖一惊，顾不上男鬼还在场，当即便掏手机点开相机，如果她这会儿真的变异成了红瞳，那真是——

　　没真是个所以出来，因为男鬼突然地瞬移出现在她面前，轻松地夺了手机走，全程不过两三秒。

　　这简直是对国家治安的挑衅。

　　林玖对这种犯罪分子非常不齿，但还是聪明地周旋道：“我是准外科医生，能帮忙的地方很多，也很有钱，你想要多少纸钱，都没问题。”

　　破财消灾，不是不行。

　　男鬼靠着墙，挑眉：“来五千万看看诚意。”

　　林老板很大气：“哪座坟？”

　　男鬼：“走线上就行，支付宝还是微信？”

　　“……”

　　怎么会有这么与时俱进的鬼。林玖假笑一声，又想起这人说自己做鬼时间不长，很可能和她还是同龄人，都有发财梦。

　　但梦是梦，现实是现实，于是她转移话题：“其实比起花钱，我更想完成你的心愿。”

　　这话确实是真情流露。

　　“心愿……”男鬼眼底笑意散了大半，红瞳变得晦暗不明，“可以啊。”

　　林玖心跳突然变得很快。

　　下一秒，男鬼紧步朝她逼近，她躲闪不及，后脑勺差点撞上墙。对方眼神变得冷淡，手指直直地探向她的脖颈。

　　这一瞬间，林玖已经想好了各大正规借贷平台的名字……这鬼是怎样，没有钱就一定要人命？

　　她颈上一凉，不过这凉意只有一瞬，快得她甚至没来得及捂上脖子。

　　男鬼退回墙边，手上捏着条鲜艳的红绳。

　　那是她还没来得及摘下的空绳。

　　林玖下意识便抬手去抢。

　　这红绳同样陪她过了许多年……等等，一条永不褪色的红绳，似乎也不怎么正常？

　　她的手腕硬生生在空中拐了个弯，若无其事地插回兜里，大方道：“喜欢？我送给你。”

　　男鬼意味不明地笑笑。

　　他垂眸，将红绳在腕骨上绕了三圈，又单手灵巧地将断处打了个结，手腕一翻，断红绳便成了他崭新的手链，红白分明。

　　他语气缱绻：“是挺喜欢。”

第5章 打火机

　　在还不明白什么叫“赌咒发誓”的年纪时，林玖便已下了狠心，无论面前出现什么骇人的鬼东西，她都必须板住脸，面色平静。

　　然而现在……

　　她差点没控制住表情。

　　“很适合你。”林玖展出一个绝对和善的笑，眼眸波光流转地看他，“这就算我们达成交易？”

　　男鬼盯住她，指腹无意识摩挲着手腕的红绳。

　　死物的温度散得太快，他的皮肤又太凉。红绳仅有的一点儿温热，也在和他接触的瞬间，被他周身的冷意驱散了个干净。

　　望梅止渴。

　　“交易？”

　　“我帮你完成心愿，然后我们好聚好散。”林玖说，“这条红绳，就当是我们伟大情谊的开端。”

　　男鬼唇角的弧度不减，桃花眼含笑更甚：“做这种交易，你一直如此熟练么？”

　　林玖一心只想和平解决这件事，当即便正经着脸给鬼戴高帽：“怎么会？还是和你的交易最愉快，而且我也最真心想帮你实现愿望。”

　　两人的位置太近，而林玖的心跳又太快。

　　男鬼垂眸看她，听得清清楚楚。它砰砰的像要跳进他胸腔一样颤动……多热烈的一颗心，多沉静自若的一张脸。

　　半晌后，他喉中挤出声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