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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坛之下》 | TXT下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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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婴冷定地望了望她,道:“你姓周?难道是周天子家的某位小姐吗?”
乡野小镇,素来天高皇帝远。周围普通百姓虽然都听说过通天教周天子大名,但要说有一日周天子家的千金会光顾他们这个穷乡僻壤却是想都不敢想,也绝对不可能的。纷纷暗道这两个黄毛丫头也太能胡吹了,简直没边没际。
然而周小媚哼了一声,满脸倨傲自得地说道:“想不到你这井底之蛙还挺有眼力,不错,我正是周天子的幺女周小媚。”
满堂的目光霎时被她这话吸引了过去,有好奇、有窥探、更多的则是不敢置信!
只有林婴一点也不吃惊,淡声道:“怪不得我一见你,就觉得眉眼似有三分熟悉。”
周小媚一怔:“呵,攀权附贵的见多了,睁眼说瞎话的倒是就你一个。别套近乎了!你我素昧平生。”像你这种货色,要不是如今本小姐离家游历,你有何资格见我?
林婴道:“你我的确素昧平生,但是我见过你父亲周天子,和你祖父周元吉。”
周小媚一怔:此人竟敢直呼我家长辈的名讳,到底懂不懂尊卑!刚要反驳,就听林婴继续道:“能在这里遇见你真是太好了,我身边正缺人手,而你家族历代都是我家的臣属侍从。其实我早就听说,你一直很想进宫侍奉我,可惜九岁、十二岁的时候两次都未通过殿试。不过既然能在这里遇见,也算天赐良缘,回宫我就让哥哥将你特许入宫做我的侍女,也算成全了你的心意。事不宜迟,先把你的罗盘拿出来给我用一下。”
周小媚忍打忍杀,已经忍得整个人都要活活碎掉了,她好几次调动灵力想要反抗却不能!如今气到浑身发抖,只好破口大骂了:“你那到底哪个阴沟里钻出来的蛇精病!站在什么立场上跟本小姐这样说话!我家历代都是你的臣属侍从?!你以为你是皇族吗!”
林婴蹙眉,似乎有些不满周小媚的粗鲁,但还是礼貌的回答:“没错啊,我就是皇族。”
左辞犹自忍得辛苦,酒馆里其他食客,全都不客气地哈哈大笑了起来。
林婴充耳不闻,完全不觉得这些嘲笑是冲着她。
周小媚气得咬牙切齿:“你!……吹牛也要有个界限!不过既然你敢拿皇族开玩笑,本小姐也就不瞒你说了!我九岁、十二岁的时候,并不是被殿试筛掉了,而是我从一开始,就没想让自己通过殿试!皇族又能怎样?我早就受够了!要是没有我周家的尽心辅佐,林氏何德何能配有今日之风光!我爹爹、我爷爷都是旷世奇才,跟着他们鞍前马后了一辈子,还想继续使唤我?——门都没有!”
林婴被她这话给惊呆了,怔怔望着周小媚,她从小到大听到见到的都是恭敬顺耳之词,这等大逆不道之言,对她来说太惊世骇俗了,一时接受不了。
可仅仅片刻,她神色便恢复如常,继续道:“山中藏猛虎,荒野卧麒麟,能人异士另有志向这我并非不能理解,不愿跟随也不勉强,可是小姐你心中何来这许多怨怼呢?林氏对待你家众人,一向是尊宠有加的。”
“尊宠有加?”周小媚眼睛都红了:“尊宠有加就该为他们生为他们死吗!我从学说话学走路开始,每天就要按照宫人的规矩学着如何侍奉月亮宫里那位只比我大两个月的公主!她喜欢弹琴我就得关在家里弹琴,她喜欢修行我就得每天扎个道姑头关起来修行!都是为了长大之后可以进宫伺候她!我不配有我自己的人生吗?!凭什么我一生下来就注定要为了她而活!”
说到激动之处,她甚至泪流满面,还在继续控诉道:“我,讨厌弹琴!讨厌炼丹!讨厌修行!皇族筛掉,正合我意,家族不容,我就脱离家族!谁也别想束缚我,谁也别想使唤我!”
林婴马上放开她,退后两步。左辞也哄小孩似的给她递上手帕,哄道:“不使唤不使唤,我们只是想借你怀里罗盘看一眼而已,你千万别激动。”
旁边的店小二也看不下去了:“我说小诗啊,你这么晚不回家逗人家姑娘干什么?你瞧瞧她哭得多可怜。”说着就要去怜香惜玉拍周小媚后背,却被周小媚一脚踢开:“滚,本小姐何时轮得到你来可怜!”
骂完之后她自己反应过来:“你说谁是小诗?”
小二哎呦几声,被人扶了起来。老板也不乐意了:“小诗啊,这二位是你的朋友吗?你们闹了这么半天,我可都是看着谢公子的份上才没计较,再搅合下去,别怪我去告你的状了。”
林婴莫名其妙,左辞却懂了:“你们管她叫小诗?”他指着林婴问道。
“当然啊,看着她长大的,谢家收养的孤女嘛,平日里帮着东家理账,常来我们这边收租子。你说你这样搅合让我们怎么做生意啊?”
林婴神情茫然,连连摇头:“你在说什么?我不认识你。”
左辞看她不像作伪,店老板更是一本正经极了,正犹疑,店老板突然嘿嘿一笑,指着刚进门的一位食客道:“那你认识他吧?你们谢府的大管家!”
谢管家一眼望到林婴身上,活见鬼了一般:“叶咏诗,你没死啊?”随即抢步上前,稳了稳心神,试探道:“没死怎么不回家?”
林婴倒退了两步,惊疑不定的审视着酒馆里十几个人、十几道目光。一个两个认错了,总不能这么多人都认错了?还是他们本来就串通一气在这里等我?各个都是演出来的?
“你们……你们到底想干什么?谁指使你们这样做!”
她说完,马上意识到现在不是纠缠不清的时候,这是一个圈套、陷阱,她要马上离开这里,林婴转身冲到外面。
谢管家追了几步,喊道:“喂,你跑哪去?走错方向了!”
左辞也跟出来,他一直冷眼旁观,此刻从容道:“她真是谢家收养的孤女?被花盆砸伤了?”
谢管家追得上气不接下气,停下来喘道:“那还有错!你可着江州城遍地打听去,谁不认识她?我看她不是中邪,就是给花盆砸成傻子了!不行,趁老爷没回家我得赶紧禀告夫人,不能由着她到处乱跑丢人现眼。”说着抬手一记信号弹窜到了天上去,轰地一声炸开。左辞知道,很快就会有更多谢家修士围堵过来。
——谢家?
近百十年新受封的玄门五大家之一,不知具体有何所长,但却是被凌敬之主一路提拔起来的新贵。
左辞这么一迟疑的功夫,林婴已经不知道跑到了哪里去,他索性停下脚步不再追逐。
既然牵扯皇族又牵扯谢家,这件事情……还是不要插手的好。
自怀里取出一张传送符打算回家,顺带着将罗盘也掏了出来,恰巧这时,罗盘的指针突然一偏。
左辞心里一动,马上换了个方向站好,指针随即一动,仍是指回了同一个方向。
“东南?”左辞喃喃道:“到底有完没完?”他嘀咕完便手持罗盘穿街过市,匆匆朝东南方向走去,刚刚穿过两条街,就见林婴脸色苍白,六神无主,正站在街头茫然四顾。
左辞停下来,有些不可思议。
林婴回头正好看见他,嘴里碎碎念道:“他们……他们合起伙来在骗我,他们串通一气……”
左辞:“你冷静一点。”
他嘴上漫不经心地劝着别人,心里却糊涂极了,到底怎么回事?都已经第二次了。
第一次突然转起来指引自己带着俩徒儿,深入凌敬来到江州乱葬岗,这次又在指着她转。
林婴道:“我不是叶咏诗,我是林婴!我就是林婴。”
“嗯。”左辞上前一步,“我知道,别说你不是什么叶咏诗,就算你是,最好也不要再回谢家。
你想想,如果你是一个贱奴也就罢了,可你是他们家收养的孤女,被花盆砸了一下也不找人好好医治,草席子裹出去乱葬岗上一丢差点被活埋,丧服、棺椁统统没有,哪个好人家会这样对待养女?可见你在谢家过得都是什么日子?”
左辞凝视着她缓缓说完,如今这个局面,把她强行带走,还不如顺着她先取得信任,再慢慢图谋其他。
林婴先点头,又摇头:“我绝不是!根本没有小诗这个人,我是林婴,难道我会记错吗?”
左辞也点头:“对,你肯定是林婴!我相信你。现在,那个谢管家要派人抓你,咱们不管去哪,得赶紧离开。”
“好!”有人相信,林婴仿佛镇定了许多,一把拉住左辞跑开两步,随即想到什么停了下来,左辞失笑:“你打算用跑的?”
林婴一拍额头:“我真是傻了。”说罢并起食中二指,导引灵流,在街面中央开始画阵。
这时候四面八方都有修士急匆匆行走,不少居民、百姓,也都被信号弹吸引得走出家门,好奇地看着,偶尔有零星的字眼依稀入耳:“怎么回事?”
“那不是谢氏的叶姑娘?”
“叶姑娘,她在干什么?”
第4章 戒严
有几个被召集而来的修士也不明白状况,看见林婴,脱口问道:“叶姑娘,出什么事了?是你打的信号弹吗?”
每一个人都从容,镇定,不似作伪。林婴觉得简直有一种陷入沼泽,即将窒息般的可怕,这个地方所有人,所有事,如不是噩梦,便都是妖法幻化出来的吧!
终于画好了一个圆阵,忙不迭拉住左辞站在中央,心底急急催动一串法咒,霎时一片炫目的白光炸裂时空,在四周围一片抽气和难以置信的惊呼声中,左辞听见林婴微弱到近乎发颤的单薄声线:“缩地千里,走!”
待白光消失,迈出阵地,两人已经站在一片陌生繁华的街面上。
林婴一双黑漆漆的眸子,小鹿般惊慌之色尚未退去,左顾右盼,莹莹晃动,见周围百姓都很“正常”,没什么人注意他们,这才暗暗松了口气。
千里江山,缩于一步。真是好妙的阵法,不过此阵法,却不是谢氏的绝学,可见林婴所言未必是虚……左辞一边想着,一边递去买来的新罗盘:“我刚才打听了一下,此处叫做‘邺城’,比皇城还要往南三百多里。”
也就是说,他们,走过头了。
林婴接过罗盘,脸色苍白,手也微微颤抖。左辞替她撩了一下头发,忽然发现发根处凝结着干涸的血块和伤口,生怕碰疼了她,急忙将手缩了回去,道:“你脸色不好,不如我找个地方休息一下。”
林婴似乎还是想走,可是街面热闹,人流如织,想画阵也施展不开,只得点头道:“找一个安静一点的地方。”
左辞轻轻牵起林婴的手:“人太多,小心走散。”他分明心底更不想走散,可是表面一派从容闲适,漫不经心,唬得林婴反而更紧地握住了他,毕竟,这是陌生环境里,唯一一个相信她的人了。
然而没走几步,林婴忽然心里一动。
她不知遮掩地侧目深深望了左辞一眼,试探道:“左公子,你是何方人士?去江州城原本有什么要务在身吗?被我半路拐到这里来,会不会耽误你啊?”
左辞笑了:“不瞒你说,你可耽误了我终身大事呢!”他仿佛早就等着林婴来问,都快要等不及了似的,连珠炮般继续道:
“我原本是要去江州迎娶凌敬国第一美人,顺便继承三座洞天福地外加里面数不胜数的奇珍异宝,再顺便给丈人那横跨三国遍布五地六百六十六家商行钱庄主持大局去的。不过我看你柔弱无助,没我不行,还是先可你来好了。哎林婴,你好没礼貌,你怎么不等我把话说完?”
林婴找了家客栈抬步进去,一楼是餐馆,二楼是房间。
左辞站在门外望了一眼,门脸还算气派。他不急着进去,反而先围绕这家客栈左右各走几步,等他转悠完了想进去时,发现林婴已经寒着脸,默然返出了客栈门外。
俩人对头碰见,各自止了脚步,互相探看着。左辞问:“怎么了?嫌弃这里粗陋吗?”
林婴声音略低:“……出门在外,这点粗陋也不是不能忍耐,但我……”
左辞:“?”
“你有银两吗左公子?”林婴道,“如果有,将来我一定会加倍奉还的!没有就算了。”
左辞瞧她那副分明被难住、却丝毫不肯低头、更加不会变通的样子,真是有趣极了:“好巧,我有很多!”说着掏出一大把银票,林婴这才松了口气:“真是多谢你了。”
待左辞买完了房间,林婴站在门口,一时不肯进去。
左辞顺着她的目光四下扫视:“虽然简陋,但还算干净,不称你的心吗?”
林婴道:“已经很好,就是太小了,需挪开桌椅,才能画阵。”林婴边说已经行动起来,轻拿轻放地挪开一把椅子。
左辞明白过来,她不想休息,还是要走。
“你别动,我来。”左辞将剩下几张椅子摞到桌面上,连桌带椅端起来移开,拍拍手上的灰,地面便利落地空了出来。
林婴手持罗盘,模样专注,确定好方位之后再次导引灵流,画了一个圆阵,左辞不错一眼地看着,觉得她做事专注认真,勾画的手法也娴熟精确,方位找的很准,每一笔像是被尺子丈量过,一看就是那种被严师管教得端庄严谨的好学子。
这一类人……分两种。
第一种是迂腐乏味在其内,端庄挺立在其外,表里如一的无趣。是左辞最不喜欢打交道的一类人了,每次见到都要躲远些。
至于第二种嘛,跟外人的时候最会端得高高,背地里卸下防备时,往往与人前反差极大。说白了就是假模假样的,不知林婴属于哪一种。
她画完阵型之后,神情庄重地站在圆阵的中心:“请进来吧,完成这一步,我会报答你的。”
你看,这就是他们招人讨厌的地方。他们心里有根尺子,把一切都衡量得十分精确,不贪图别人的,更不赊欠别人的,有人帮过她,她真的会加倍偿还,但还过之后就没交情了,你同她热络,她同你公事公办而已。
左辞一步跨进,挂着浪笑:“怎么报答,以身相许吗?”
林婴口诀念到一半不小心咬了舌头,侧目看他:“你说什么?”
左辞笑了:“没什么啊,不是你说你要报答我?”
林婴不禁微恼:“你开这样的玩笑,轻浮,还有失正派。”
左辞调笑道:“我本也不是什么正派,现在让你知道是不是晚了?”
林婴眉心舒展开,对视着他那双狡黠之中透着不加遮掩的野性眸子,幽幽启口:“凌敬国第一美人,还带着三山余六百六十六家商行的嫁妆,等君入赘呢!软饭本就难咽,何必再给自己添堵?不着急回家反在外头流连花草,被休弃了可什么都没有了。”
哈!哈哈,左辞道:“你说的好正派,不是你强留我在身边吗?我完全是被你胁迫了,那边一旦不要我,你说我该怎么办?”
林婴忍不住也笑了:“好办啊,等我完成大事赏你一片搓衣板拿回家去,想跪多久都随便你。”
左辞说:“好啊。”原来你是第二种,可以继续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