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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节


  他慢慢地摊开手,松开沉冷坚硬的玄金索,掌心魔血滑落,将地面侵蚀了一重重。

  难道这一生就这样浑浑噩噩、身不由己,不明不白地分离陌路,又或者一起在疯狂中走向毁灭?

  一千年前不可以,一千年后也不愿意。

  就算留给他的是死路,他也会托着她走到尽头。

  船楼甲板,灵识戒里。

  申少扬充满好奇地等待一个回答。

  前辈已沉默了好久,他感觉这就预兆着他触及到了真相,也许很快他就能顺藤摸瓜找到仙君与前辈曾经的故事……

  “你问题太多了。”卫朝荣冷淡地打断他的遐想。

  “我没有名字。”他说,“我也不需要名字。”

第60章 南溟吹浪(十二)

  曲砚浓盯着徐箜怀看了一会儿, 直到申少扬身上的魔气波动已不能再用“隐晦”来形容。

  徐箜怀有些费力地转头,将青黑的脸对准申少扬。

  “他身上有魔气。”大司主语调笃定,显然不是在对申少扬说话, “我不信你没察觉。”

  终归还是方才一刹交手露了破绽。

  申少扬两手一撑地面, 一骨碌站起身, 深谙“没理就在声高”的道理,仗着曲仙君在身侧,徐箜怀不敢妄动,斩钉截铁地嚷嚷起来, “大司主,你不能因为我之前怀疑过你, 就这样挟私报复人吧?”

  “你说我是魔修,那我也有个问题想要问你,你究竟是怎么走火入魔、道心蒙尘的?我朋友亲眼见过你在银脊舰船上大开杀戒,你又打算怎么解释?”

  徐箜怀顿住。

  他竟一时被申少扬噎住, 没答上来。

  申少扬气势很足,“曲仙君就在这里, 咱们谁也不用怕冤枉,有仙君为我们主持公道,有什么话不敢说的?”

  “我话就放在这里, 大司主,我是个纯正的仙修,谁来验都一样。”

  申少扬请示般望向曲砚浓。

  ——反正他的魔骨早就在碧峡碎得彻彻底底了。

  谁能说他现在不是个纯正的仙修?

  他一点都不怕!

  他望见曲砚浓似笑非笑的脸。

  他笑不出来,闭上了嘴。

  气势十足的少年剑修忽然没了气势。

  像个被戳破的吹气皮囊。

  他忽然想起方才在“檀师姐”面前说过的鬼话。

  在他当着旁人的面竭尽全力给自己脸上贴金、睁着眼睛说瞎话的时候, 谁能想到曲仙君本人竟然就在他面前听着啊?

  “檀师姐”怎么会是曲仙君呢?

  她怎么就是曲仙君呢?

  ……怎么能是曲仙君呢?

  “我不知道?嗯?”她意味深长。

  申少扬恨不得找个地缝钻里面去。

  曲砚浓轻飘飘地笑了。

  她浮光掠影般瞥了申少扬一眼,把后者看得浑身发毛。

  “入魔……”她低声重复着这两个字,明明没什么特别的, 在场两人却莫名都被戳中心事,不吭声起来。

  什么算仙?什么算魔?

  她原本很清楚的。

  可不知什么时候起,她又不确定了。

  沉默是压在心上的沉石。

  她只重复一声,久久不说话。

  于是谁也无力喘气。

  “我还在上清宗的时候,没见过什么道心镜。”她在令人窒息的沉默里开口。

  徐箜怀用力地靠在阑干上。

  “从前也没有道心镜。”他微微阖眸,青黑的脸上忽而短暂空白。

  曲砚浓注意到他的异样。

  徐箜怀抬起手,用力摁着太阳穴。

  他竟有些想不起来,道心镜究竟是从什么时候起流传宗门的,好像一夜之间就成了人手一份的法宝,成为最契合上清宗弟子的工具。

  可这样重要的法宝,究竟是谁锻造出来的,他竟一点印象也没有。

  更奇怪的是,在此之前,他甚至从没去想过这个问题。

  一件来历诡异的法宝,竟成了上清宗弟子人手一件的常用道具!

  他悚然而惊。

  徐箜怀猛然直起身。

  “不对!”他终于又变回了那个公正冷酷之名传遍五域的大司主,神情冷毅,“道心镜有问题。”

  这是一个阴谋,有人在针对上清宗!

  看准了上清宗注重道心修行,而道心又在虚无缥缈间,很难像法术修为一样衡量,量身定做一般送出了道心镜这样的东西。

  就连他这样的元婴后期大修士、獬豸堂的大司主,尚且沉溺于道心镜,以至于道心蒙尘,更遑论其他普通弟子?

  长此以往,修持道心的上清宗弟子,岂不反倒个个被困在道心里?

  他越想越心惊。

  如此毒辣的诡计,不止是伤筋动骨,更是要毁上清宗万载根基。

  徐箜怀撑着阑干站起身来,力不从心,高大身躯剧烈晃动了一下,险些跌跌撞撞。

  “我记不起道心镜是什么时候出现的。”他面沉如水,“半点也想不起来,只觉得一夜之间,全宗门都流行起道心镜了。”

  多年执掌獬豸堂的经历足以让他断定,如果有一件怎么也想不明白的事突然发生,那这事背后一定藏着阴谋。

  可他想不通这事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这可是上清宗!

  那是五域四溟最强盛辉煌的宗门,是传承万古的仙门圣地,它有过分崩离析,却从未衰落,至今仍有化神仙君坐镇。

  什么样的神通才能让这个辉煌丰伟的宗门毫无防备地陷入绝户危机?

  徐箜怀的目光禁不住地朝曲砚浓望去。

  这样大的手笔,除了另一位化神修士出手,根本不作他想。

  曲砚浓见他望来,竟不觉一点意外。

  “想明白了,觉得是我干的?”她挑眉,竟还有点想笑。

  徐箜怀陷入了很长的沉默。

  南溟的长夜晦暗,很淡的冥渊光辉映在他脸上,反倒像是深深的阴影。

  申少扬睁大眼睛左看右看,只觉这甲板上的气氛像是忽而冷了下来,冷得能凝出冰霜。

  “不。”徐箜怀终于打破沉默,他抬起头,“我不怀疑你会暗害上清宗。”

  徐箜怀并不是说场面话。

  他确实不认为曲砚浓会暗害上清宗,倒不是说他也像普通修士一样深信高高在上的大人物的品格,更不是相信所谓“她拥有绝对实力,不会玩阴谋,只会直接出手”的歪理,而是他思索了很久,觉得曲砚浓对上清宗并非没有感情。

  这结论听起来很古怪——她早已脱离上清宗,从未对外承认自己是上清宗弟子,一千年以后的修仙界甚至少有人知道她曾在上清宗待过好些年。

  可他竟觉得她对上清宗是有感情的,从无恶意,也不会伤害。

  也许和卫朝荣有关,但也不止是因为那个人。

  “这事背后一定牵扯到化神,”徐箜怀说,“但比起你,我更怀疑另一个人。”

  当世只有三个化神修士,除去曲砚浓,再除去夏枕玉这个上清宗自己人,只剩下季颂危。

  “上清宗不重外物,只修道心,平日用的最多的器具也不过是符笔、朱砂。”徐箜怀不带停顿地说,“坐拥五域最厚的家底,却没什么花销之处,四方盟眼馋上清宗已久。”

  这话不像是临时想出来扣在四方盟头上的黑锅,也不知徐箜怀在生疑之前,又已经在心里琢磨了多久、警惕了多久,此时终于找到了出口。

  “多年来,四方盟一直在找上清宗的突破口,试图从上清宗赚走清静钞,只是都不太成功。”徐箜怀停顿一瞬,说出外人不知的隐秘,“不止是我,宗门长老大多有所警惕,四方盟多年来无功而返,背后都有宗门内部插手。”

  听到这里,曲砚浓倒没什么表情,申少扬却张大了嘴巴——

  他从没想过这两个五域巨擘之间的关系竟这么复杂!

  他一直以为五域和平、修仙界一派安泰,修仙者们和睦共处,互相毫无矛盾,堪称万古难遇的太平之世。

  谁能想到这都只是假象?

  在和睦友好的表象下,还藏着那么多外人看不到的龃龉。

  曲砚浓百无聊赖地听着。

  她只是懒得掺和,不是瞎子聋子傻子,有些事不需要“知情人”告诉,她也心里门儿清。

  “而且,我也不是没有依据。”徐箜怀说,“我怀疑,我现在追查的一件大案,就与望舒域有关系。”

  他说着,余光瞥了申少扬一眼,“追查时,情势紧迫,我不得不出手,被人看到。”

  申少扬蓦然意识到徐箜怀是说他在舰船上大开杀戒,被戚枫看到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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