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节

　　赶到养殖场时，安妮丝一眼看见了自己的首席骑士。

　　神色严肃的高大女性一丝不苟地穿着全套骑士铠甲，宽阔的骑士大剑悬于身后，她的身高超过两米，比周围的人类男性还要高出一大圈，像一堵气势磅礴的高墙镇守着整个场地。

　　山娜并非纯血人类，是来自远西高原的高地人族。

　　在这个独特的氏族中，能够孕育子嗣的女性普遍高大健硕，身来具有战士的天赋，而男性身形更为袖珍可爱，成年个体大多只到普通人类一半的高度。

　　获得了白龙加护的首席骑士拥有实打实以一敌百的战斗力，看到她的身影，安妮丝便生出了一丝熨帖的安全感。

　　“殿下。”首席骑士向效忠之人行礼，而后拎起了手中的东西。

　　“这就是导致家畜死亡消失的凶手？”安妮丝看了过去。

　　被山娜拎在手中的是一只……应该说是一个兽人。

　　看上去还很年轻，面孔不过十三四岁的模样，有着一头蓬松的黑色长发，皮毛般裹着大半个身体，头顶两只挺立的狼耳，同样黑毛的尾巴在身后绷得笔直，是一个僵硬而紧张的形状。

　　黑狼兽人有着一双极其明亮的金瞳，尖利的爪子被山娜单手握住了，便狠狠一口咬在了她的护甲上，丝毫没有屈服的样子。

　　可惜兽人的狼牙抵不过附魔后的精钢铠甲，安妮丝听到了一阵令人牙酸的崩裂声，以及年轻兽人痛极之后拼命忍耐却还是泄出口的低声呜咽。

　　除了这家伙之外，还有两只更小一些的黑狼兽人被骑士们制服，而不远处倒着几只气绝身亡的火鸡，每一只的喉咙口都有被兽类撕咬的伤口，算得上是被现场抓获的铁证了。

　　安妮丝陷入了沉思，所谓的「兽人」是一种相当广泛的称呼，泛指所有身具非人特征，并天生带有「兽纹」加护的种族。

　　兽人之中有无数分支亚种，其中那些拥有自己的国家，常与人类国度往来的分支种族还好说，像眼前的黑狼这类生活在终暮大森林深处的兽人，饶是见多识广如安妮丝，也不清楚他们的习性。

　　还好很快就有人解答了她的疑惑。

　　“殿下，他们是影狼一族。”

　　饲养场的看护人走了过来，对安妮丝行礼道。

　　那是一个脸颊带着雀斑的本地年轻姑娘，看上去跟安妮丝同岁，言行之间却不见乡野村姑常有的羞涩木讷，与领主交谈也不卑不亢。

　　“影狼一族的兽纹能够隐匿自身气息，更有甚者能随阴影潜行，他们的隐匿能力连侦测魔法都难以发现踪迹，因而此前我们总是认为家畜在凭空消失……”

　　以影狼的能力杀死并拖走猎物的话，的确会容易给人一种凭空消失的错觉。

　　安妮丝看向了那些被抓获的影狼兽人，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情。

　　两个被骑士制服的影狼吓得瑟瑟发抖蜷成一团，最小的那个约莫只有六七岁的模样，耳朵尖跟尾巴末梢还带着些许没有蜕干净的渐变白毛，憋得眼泪汪汪的。

　　被山娜抓住的那个还留有一丝反抗的力气，身体却在剧烈的颤抖，强装镇定地用一双金色的狼眼瞪着她。

　　这些影狼看上去都很虚弱，身上瘦骨嶙峋，不知道饿了多久了，安妮丝甚至能清晰地看到对方随着呼吸起伏的肋骨形状，像是骨头外面只剩一层皮毛了。

　　第一起家畜消失的异象发生了七天前，这已经是短时间内的第四次，如果这些影狼是真正的凶手，七天内至少已经吃掉三只火鸡一头奶牛了，他们怎么还会给饿成这样？

　　王女殿下转向了饲养场的看护人，温声问道：“是你最先向骑士团示警的吧？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莉莉娅，殿下。”雀斑少女再次行礼道，“我是临水镇法师塔的学徒，主修驯兽魔法方向，负责为您管理兽群。”

　　安妮丝微微一愣，回想起来临水镇这个地方的确是有法师塔的。

　　在这个时代，每一位高阶魔法师都是各自领域的博学者，并习惯于建立自己的法师塔来保存这些宝贵的知识，大部分法师塔的主人也会收用数量不等的学徒，将塔内的知识传承下去。

　　洛恩王国在三百多年前成立了皇家法师协会，将境内的每一座法师塔都登记造册，方便进行定期交流，并管理魔法素材的交易。

　　安妮丝看过皇家法师协会里的所有档案，位于临水镇的这座法师塔，是之前遗迹探索时代时留下的旧日辉煌，中途曾一度断绝传承荒废，如今的主人是一位堪堪达到中阶的魔法师，主研兽语魔法与契约魔法的方向。

　　作为法师塔的学徒，意味着莉莉娅至少接受过基础教育，能够识文断字，并拥有一定的魔法天赋，成为未来的施法者，在这个时代已经是难得的高端人才。

　　让一位研修驯兽魔法的法师学徒来养殖家畜，着实有些大材小用了。

　　这也侧面体现出一些临水镇法师塔面临的窘境。

　　也只有对兽类踪迹格外敏锐的驯兽魔法学徒，才能察觉到影狼一系出入的痕迹。

　　“最初发生的异象，也是由你上报的？”安妮丝问道，“那时你发现影狼的痕迹了吗？”

　　“是的。”莉莉娅颔首道，声音略微犹豫了一下，“……最初发生的异象并未抓到影狼的实际证据，只是我的猜测。”

　　“我首先将异象上报与葛恩主教阁下，并提出了影狼存在的可能性。”

　　“只是主教阁下并未采纳我的看法，在饲养场进行了净化仪式。”

　　莉莉娅回忆道，“那之后的确没有再出现相似的痕迹，我也一度认为是自己的误判，直到今日凌晨他们再次出现了。”

　　果然是这样。安妮丝在心中冷笑了一声。

　　领地内疑似与深渊相关的异象第一时间告之「永曜圣廷」的主教是正确的做法，对方却故意颠倒黑白，无视真相甚至人为制造出了后续的异象。

　　这位葛恩主教当真是一点也等不了啊。

　　被咬死的火鸡还留在原地，这恐怕才是影狼们第一次完成狩猎。

　　“安妮丝殿下……”莉莉娅看了一眼被首席骑士拎在手中的影狼，声音里带了些小心翼翼，“您打算怎么处置这些影狼？”

　　安妮丝的目光落在了那双藏在黑发之中雪亮的金瞳上。

　　“既然找到了凶手，先带回去慢慢审吧。”

　　王女殿下转过身，对面色忐忑的法师学徒轻轻笑了笑，“多亏了你的发现，莉莉娅，之后去找奥莉薇娅领赏金吧。”

　　“还有那些火鸡……正好让厨房都给炖了，中午给大家加个餐。”

　　安妮丝意有所指地抬了抬下巴，“吃了这么多天的熏肉，我也有些腻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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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雪色獠牙 我想要雇佣你们。

　　雪獠被关进了城堡内的地牢，铁栅栏轰然关闭，发出了沉重的声响，在地牢之中久久回荡。

　　年轻的影狼颓然倒在了湿冷的地面上，在人类面前强撑的一口气散了个干净，这会儿只觉得浑身上下都在痛，提不起一丝站起来的力气。

　　那个怪物一样的高地女骑士几乎一拳砸断了雪獠的肋骨，原本这些伤对影狼的体质来说算不上什么，但雪獠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进食了，胃里空空如也饿得发疼，兽纹也难以聚集能量让身体恢复。

　　要不是实在饿得没力气，雪獠又怎么可能被那些感官迟钝的人类给抓住？

　　雪獠知道他们不应该贸然闯入这座城镇，人类聚居地的危险程度并不比森林里的魔兽更低。

　　但是那些新来的人类带着雪獠从未见过的动物，看上去柔弱而无害，即使是影狼不算锋利的爪子也能轻而易举地撕开血肉，完成猎捕，雪獠没能控制住自己在极度的饥饿中想要狩猎的本能。

　　不知道玛嘉跟森叶被关在什么地方，人类大概会处死他们这些食物小偷，搞不好还会送到绞刑架上去。

　　很小的时候，雪獠曾经跟长辈来过临水镇，混在人群里看到那些在同类的围观与唾骂中被活活烧死的人。

　　……如果这就是最终的结局，我会感到后悔吗？

　　雪獠又一次在心中诘问自己，得到的依然是相同的答案。

　　族群已经超过五十年没能诞生新的「首领」，影狼一族在隐匿上有着得天独厚的优势，这孱弱的爪牙却难以狩猎任何魔物。

　　即使没有即将到来的「魔力潮汐」，影狼一族也已经走到存亡的尽头了。

　　无论会遭遇怎样的结局，雪獠都会义无反顾地踏上为族群寻找生机的路途。

　　年轻的影狼缓缓阖上了金色的眼瞳，坦然接受了自己迈向死路的结局，就在这时候，地牢的铁栅栏却再一次被人推开了。

　　雪獠看到有身穿精钢铠甲的人类骑士走了进来，对地牢阴湿的环境微微皱眉。

　　“殿下的命令不是要把他们关进地牢里。”

　　骑士摆了摆手，亲自蹲下身来，简单处理了一下雪獠身上的伤口。

　　对方将影狼带到了牢房外的长桌上，雪獠看到了另外两个同伴，玛嘉像个小炮弹一样扑进了怀里，雪獠揉了揉她还带着白色幼毛的耳朵尖，心中蓦地松快了一点。

　　即使接下来要被人类送上绞刑架，能跟同伴一起上路也好。

　　早在离开族群踏上这场冒险的伊始，所有的影狼都已经做好了牺牲的准备。

　　不过雪獠没有想到，等待着影狼们的不是人类的刑具，而是一大盆香喷喷的肉汤。

　　城堡的厨娘与伙夫合力才将那个装满肉汤的大盆端上桌，汤底金黄，散发着难以形容的诱人香味，还配了许多成条的面包。

　　玛嘉到底是小孩子，闻到食物香味的那一刻已经咕噜咽了咽口水，肚子里发出了咕咕的空响。

　　雪獠也愣在原地，身旁的人类骑士轻轻拍了拍瘦弱的影狼。

　　“那些就是被你们咬死的火鸡，快去吃吧，吃饱了再去回答殿下的问话。”

　　殿下……？雪獠在脑海中将这个单词重复了一遍。

　　那个下令将自己带回城堡的女领主……好像的确说过要把火鸡交给厨房炖汤来着。

　　来不及再思考什么，雪獠跟同伴们已经坐上了餐桌，对这顿难得的美食狼吞虎咽起来。

　　……

　　同样用过午餐的安妮丝，在城堡的会客厅里见到了被带过来的三只影狼。

　　吃饱喝足后影狼们的状态都好了很多，神色间也不复之前的戒备紧张，至少流露出了愿意交流的态度。

　　看来她的怀柔政策效果不错，安妮丝这么想着，看向了为首的那只影狼。

　　年轻的黑狼拘谨地挡在同伴们的身前，狼耳警惕地高高竖起，爪子倒是已经规矩地收了回去。

　　对方的脸其实很标致，混杂着少年人锐利的眼神与柔和的棱角，有些雌雄莫辨的意味，从身形发育也难以判断性别，不像身后的两个同伴，有着白色绒毛的那个小家伙显然是个女孩子。

　　王女殿下朗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听到她的声音，雪獠不由得怔了怔，之前她也是这么询问手底下那个人类的。

　　影狼的嗅觉十分敏锐，而雪獠甚至能从语调那微小的信息素变化中，嗅出说话者的情绪态度。

　　这位年轻的小殿下面对影狼一族只有坦然的好奇心，就好像在她眼中，雪獠他们与治下其他领民之间并无区别。

　　“……我叫雪獠。”黑狼低声回答道。

　　安妮丝也有点意外，她原本开启了维克托的语言分析模块，没想到对方能流利地使用大陆通用语交流，看来森林兽人并不如传闻中那样与世隔绝。

　　“雪色的獠牙啊……”安妮丝不由得笑了笑，那犬牙的确如雪森白，可惜被首席骑士的铠甲给崩断了一截。

　　雪獠下意识地舔了一下自己这半截断牙，有些羞恼地低头说道：“很快就会长回来的。”

　　安妮丝注意到雪獠身上的伤口也开始愈合了，简单处理的草药没有这么好的疗效，这大约是影狼一族的「兽纹」自带的能力。

　　王女殿下换了个坐姿，饶有兴趣地问道：“我想要了解影狼一族的能力，除了自愈之外，你们天赋之中的隐匿能做到什么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