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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节


  此时的娄诏一身上位者的贵气,皇帝的重用,手中握着的权柄,他已是不折不扣的权臣。

  再相见,一切都已改变,两人间的地位完全变了样。

  他是高高在上的中书侍郎,她是一个被衙差抓回来,随时都会按上罪名的异教徒……

  “大人明察,”冯依依压下心底的波澜,双手交叠行大礼,“民妇并非那神堂的教徒,只是经过。”

  她对着他低下了头,白皙双手摁在地上,纤长的眼睫颤着。

  娄诏下颌扬着,眼睑微敛,居高临下看着伏在地上女子。

  身着粗布麻衣,宽大的像套了麻袋在身上,秀发垂下,铺散在茶色地砖上,然后缓缓直起腰。

  手指用力,那张纸瞬间被娄诏揉搓成烂团,随即丢在地上。

  他往旁边两步,撩袍坐上正座,右臂支在扶手上,抿着唇不说话。

  冯依依抬头,正好与娄诏的目光对上。深邃眼眸如古井无波,比之以前,是再也看不透了。

  “大人,”冯依依双手攥紧粗布裙摆,声音清澈如泉,“请放民妇离开。”

  娄诏身子后倚,靠上椅背,声音一如两年前淡漠:“民妇?你不是我的结发妻吗?”

  冯依依垂下眼睑,往事历历在目。她比谁都清楚,入赘冯家是娄诏身上的污点,他那样骄傲的人,怎会不在意?

  他留在抽屉中的信,不就充分说明他记着冯家做过的每一件事。可笑她当时天真,以为他真心入赘,只是脾性较冷而已。

  “昔日皆是我家的错,”冯依依咬着嘴唇,随后深吸一口气,“大人,您大人大量,赐一纸休书,也与冯家彻底断掉,我绝不会再出现。”

  又是静默,墙边灯烛晃着,地上的身影那般娇小。

  娄诏双眼一眯,不觉送出犀利的眼光,如两把利刃。

  冯依依忍不住缩了下脖子,心里坚定告知自己。

  不管娄诏抓回她做什么,是不甘、是报复?她做的只是小心谨慎,等他放手,然后离开,冯宏达和桃桃还在辛城等她。

  心中想定,冯依依深吸一口气:“大人前途无量,公务繁忙;民妇家也有老父与稚儿需要照料,请大人放我归家。”

  听不见娄诏的回应,冯依依亦不敢再抬头看,只盯着面前地砖,紧抿唇角。

  良久,听见轻微脚步声,冯依依面前出现男子的袍角,竹叶暗纹,几条螺旋线勾着缠绕。

  她扬起脸,对上那张无比出色的脸,表情冰封住一样。

  娄诏背在后面的右手握紧,面前女子一如两年前,丝毫未变,只是眼神对着他已经有了闪躲。

  眼帘半垂,薄唇轻轻送出两个字:“稚儿?”

第二十四章 外面响起梆子声,此刻……

  外面响起梆子声, 此刻已到戌时。

  两人相对,娄诏在等着答案,脸色难看至极, 一向不见底的深眸居然生出迷惑。

  乍听到这声“稚儿”, 就像有人敲了他一记闷棍, 眼前发黑。

  她嫁人生子了?

  可转念一想, 他记起两人在魏州,那一晚他俩行过夫妻敦伦之事, 柔帐云雨翻滚。

  若是那时她带上的话,孩子也算是稚幼,该有一岁半吧?

  如此一想,娄诏心里一抽,嘴唇紧张得抿平。

  “是,现在还需人抱着,”冯依依应下, 声音清涓如泉,“离家多日, 我心里甚是挂记他们。”

  娄诏胸口一闷, 印象中冯依依是不会说谎的, 只要看她的眼睛,他就会知道她的心思。

  如今,她说起家人,方才还有些僵的嘴角明显柔软下来。她所说是真的,她有了孩子。

  孩子!到底是谁的?

  “恐怕不成。”娄诏薄唇微动, 轻飘飘送出四个字。

  冯依依抬脸瞪圆眼睛,虽然是猜到此趟会不顺,可当听到娄诏亲口说出, 心底还是震撼的。

  他到底有多恨冯家?就算当日在魏州渡头分手,也不能平息他的不甘?

  是了,冯依依突然心里明了。方才娄诏已经说过,他俩是夫妻,尽管世人知道她已死,可娄诏一辈子都会背着冯家赘婿的名声。

  自始至终,他俩只是口头上说过和离,并未有真正的和离书。外人眼中,娄诏其实是鳏夫身份。

  “大人想如何?”冯依依问得平静,心里越来越不安。

  娄诏转身,面朝那副青松傲雪图,只听声音淡淡:“说说,你这两年在哪儿?”

  冯依依一惊,这两年前面受了些苦,可后面是真的平静,日子是她想要的那种,她想守住。

  关语堂是个好人,总是事事护着他们;桃桃那样小,还需要人照顾。一家人相互扶持,平淡且温馨。

  娄诏的问话,她不能说,也不敢说。冯宏达说过,仇家就在京城。当初那般苦难,就是为了摆脱之前仇家,留下余生安宁。

  冯依依并不知道对方何等身份,但是从冯宏达的表现也不难猜到。

  “大人,”冯依依开口,心底里思虑一番,“我爹的笔迹我多少会仿,若是……”

  娄诏嘴角浮出一抹轻笑,眉尾一挑:“若是什么?”

  “我写一封解婚书,就说是当年你已经离开冯家,和我们并无瓜葛。”冯依依说出自己意思。

  娄诏是入赘,按理说是冯家这边先解书放人,如此也就算没了牵扯。

  “解婚书?”娄诏口气略嘲讽的琢磨着这三个字,“你以为,本官现在还在乎这个?”

  冯依依叹了口气,原来事情真的不好解决。到底一个人的怨气会有多大?

  她不再说话,她想努力化解,可显而易见,娄诏并不想。冯依依甚至不知道,他要拿她做什么?

  “不说?”娄诏依旧背对着,“那好,就委屈这位夫人,暂居侍郎府。”

  冯依依一怔,一双眼睛瞪圆,里面全是不可置信:“你不能这样!”

  “本官能,”娄诏慢条斯理转身,一步步而来,“你在那神堂做什么?那里可藏着朝廷重犯,一群教士传播邪.教,罪当诛!”

  “我没有!”冯依依柳眉深皱,摇头否认。

  娄诏倒是平静,像是见惯了这种事,语调平静:“要不,你就自己去顺天府澄清,讲出你自己是谁,去那儿做什么?指不定,可以连带着本官一起,被人揪住!”

  话才说到一半,娄诏已经看出冯依依眼中闪过的惊慌,她怕自己的身份被掲出来?

  冯依依指甲抠着手心,对于娄诏的话也听清了一二。

  他身居高位,一定有对手盯着。而她如果被人揪出来,查出身份,就会连带他,扯上异教徒的案子。

  而她真的什么都不敢说,她是来找禁药,那是杀头大罪!

  “那我什么时候能走?”冯依依问,清婉的声音平静下来。

  留下便留下,与娄诏的乱事也正好趁此理清。冯依依如此打算。

  烛火轻摇,晃着娄诏的脸,暖光中,他的眼尾似乎松软了两分。

  “待事情查清。”娄诏吝啬的送出几个字,袖下的手几乎忍不住想探过去。

  纤瘦的身影那样单薄,罩着的那套肥衣裳让她看上去更加楚楚可怜。

  两年,终归有些东西变了。那个喜欢跟在他身边说笑的女子,喜欢给他手里塞糖的丫头,眼睛里现在带着的是提防,心中想着的是离他而去。

  喉咙中一股难以抑制的痒意,娄诏皱起眉头强压下去,胸口憋闷越发厉害。

  “起来。”他上前,一把把跪在地上的冯依依拉起,身子竟是那样轻。

  冯依依没料到娄诏会有如此举动,被拽了个趔趄,差点儿撞到对方身上。手腕上的那股力气几乎要将她捏碎。

  娄诏站得稳,看着眼前女子长发散开,依稀记得她坐在窗前,手里一把桃木梳,握着一把青丝梳理。回头轻柔的叫他,“夫君。”

  曾经她光彩照人,明媚娇艳;如今她学会隐藏,学会堤防,甚至丢了一只鞋……

  “来人!”娄诏道了声。

  很快,两个婆子从照壁后绕出,神情恭谨的垂首上前,双双唤着:“大人。”

  “把她带下去。”娄诏最后看了看冯依依,在她的眉眼中看见让人心疼的倔强。

  别开眼,他把人交给两个婆子,自己推开门出了前厅。

  冯依依看着娄诏走进黑夜,身影很快消失,徒留初夏一墙蔷薇。

  两个婆子相互看了看,客气又小心的对冯依依笑着:“姑娘,跟奴婢们走吧?”

  冯依依没了办法,看娄诏的意思是不会放她走。她不信什么神堂案子,不过就是娄诏心气儿还不顺罢!

  婆子给冯依依找来一双便鞋,随后领着进了侍郎府后院儿。

  “姑娘初次来脚生,以后住的时日长了,各处的路就熟悉了。”婆子语气中颇有几分讨好之意。

  另一人也赶紧接话:“姑娘的院子要再往里走走,很是清净,要是早来,还能看那一院子的梨花呢!”

  冯依依对两人的话无甚感觉,这里不是她的久留之地,只是因为困住而不得离开。至于这里的路,梨花,始终是娄诏的。

  她要的是回辛城,照顾冯宏达,看桃桃长大。还有那些珠蚌,都是她费心养着的。

  那边是他们一起经营了两年的家。

  三人在黑夜里走着,脚下是幽长的石板路,沿路安静,夏夜淡淡花香弥漫。

  诚如方才那婆子所说,院子很深,几乎到了侍郎府边缘。

  清净夜空下,小院子里透出淡淡灯火。

  冯依依坐在榻上,对于突如其来的一切仍旧觉得不真实。

  没想到第一次来京城,就碰上了娄诏。以前她总是想方设法见他,如今不想见,却被他无理扣下。

  冯依依心里还有一个担忧,关语堂应该这两日就会来京城接她。万一被娄诏发现,岂不是就会知道辛城?

  心中烦乱,尤其门边还有一个守着的婆子,时不时往她看上两眼,生怕她消失了一样。

  “姑娘稍等,水很快给你准备好。”婆子讪讪一笑,收回目光,继续守着,一副尽职尽责。

  另外两个婆子在浴间里放热水,木桶拎起来、放下,浴桶才刚没过底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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