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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0节


  她轻声道,“那你不就真成野孩子了?”

  他愣住,“我不是!”

  她伸手,“来。”

  他看了看她,还是伸手,让她牵自己出来。

  她用手帕给他擦了眼泪,还有脸,最后是手,见他脸上有抓痕,手也是破的,应当同人打架了。

  “他们欺负你了?”她问起。

  沐兰亭没有应声,等于默认。

  她认真同他道,“兰亭,他们是嫉妒父皇疼爱你。”

  他眨了眨眼,“是吗?”

  “不是吗?”

  沐兰亭轻叹,“陛下对我很好。”

  “那就是了。”她继续给他擦脸,“所以,并不是别人说你是野孩子,你就是,至少,在父皇眼里,你很重要。”

  沐兰亭终于笑了,但很快,又皱起了眉头,“可是,我还是会难过。”

  “那就打回去!”

  沐兰亭惊讶,瞪圆了眼。

  她继续道,“打回去,让他们不敢再欺负你。”

  “可是我很小……”

  “很小怕什么?”她牵起他的手,一面说着话,一面往回走,“你总会长大的一天呀,等你长大,你就不怕他们了。”

  他小手握紧她,“嗯,那等我长大,我也保护阿姐!”

  她笑起来,“你保护我做什么?又没有人欺负我。兰亭,你应该做大将军,保家卫国,这样,就没有再会说你了。”

  “我听阿姐的!”

  夕阳西下,轻尘在落霞中轻舞,“阿姐,上次你丢的那枚绿宝石,我一定帮你寻一枚一样的。”

  “好啊,男子汉,说到要做到!”

  “我一定做到!”

  ……

  涟韵收起思绪,手中的绿宝石上也沾染了血迹。

  ——陛下召我回京,不也是为了这个目的吗?陛下怕定远侯不上钩,所以一定要我回京中,陛下是将我一道算计进去了,不是吗?

  ——陛下,其实你可以不用提起我娘亲的,我从来就没想过要觊觎你的皇位,你不必为了断了旁人的念头,在百官面前说起我母亲,她已经过世了。

  ——陛下,兰亭告退。日后,兰亭不会再回京了,陛下保重。

  涟韵再次阖上指尖,喉间腥甜,剧烈得咳嗽起来。

  *

  大殿中,岑远正同涟卿一处,内侍官来了殿中,“太傅,陛下请太傅去寝殿说话。”

  岑远和涟卿对视一面,内侍官会意,“陛下是说,先请殿下回东宫休息,明日再入宫面圣。”

  那就是单独见岑远的意思。

  “殿下先回东宫吧,我见了陛下就回。”岑远轻声,“没事。”

  涟卿会意,“那我在书斋等你。”

  “好。”等涟卿同何妈还有柯度一道离开殿中,岑远才同内侍官往寝殿去。

  去寝殿的一路,岑远都有猜测天子单独见他,却没有涟卿的用意。

  即便猜不全,也能猜到些许。

  彻夜未眠,眼下又是白昼近晌午,天子不在寝殿中,而是在苑中的凉亭内落座。

  内侍官上前通传,他见天子颔首。

  他跟随折回的内侍官上前,“岑远见过陛下。”

  “坐吧。”涟韵摆手,周围的内侍官和侍从都退下。

  岑远刚落座,就听涟韵平静开口,“陈修远,朕知道你。”

  岑远微怔,抬眸看她。

  她端起茶盏,轻抿一口,淡声道,“从见第一面,朕就知道是你。”

第063章 博弈

  “敬平王,陈修远,你不是岑远。”涟韵一字一句,说得再清楚不过。

  陈修远眸间的微讶与错愕,也在涟韵确认的语气中渐渐淡去,没应声,也没避讳。

  涟韵缓缓放下茶盏,“罗逢中罗老大人是你的老师,燕韩的敬平王来京中,他怎么会不告诉朕一声?”

  陈修远微微拢眉,是老师告诉天子的?

  涟韵笑道,“你来西秦,罗老大人如果真要置身事外,他就不会告诉朕;他担心你安危,所以会知会朕一声。”

  陈修远不由想起宋佑嘉入京一事。

  他早前问过佑嘉,佑嘉自己并不知情。

  但世上哪有这么巧合的事?

  他刚入京,岑远这个身份还需要屏障,佑嘉就恰好此时入京替母亲看望天子?

  老师口中说此事与他并无瓜葛,即便他出事,老师也不会承认,但其实老师还是留了后手……

  所以在他入京之前,天子应当就知晓他的身份,但第一次见天子的时候,天子就分毫没有表现出来。

  想起昨晚宫宴上,先是世家你方唱罢我登场,再是后来定远侯的大义凛然,天子一直都很平静,话很少,近乎没怎么开口,但其实到最后才发现,诸事都在天子的掌握之中。

  定远侯太过孤傲,一叶障目不见泰山。

  其实天子比谁的城府都深,也更懂得,韬光养晦,不鸣则已。

  这场生辰宴,原本是洛远安安排的,不管洛远安原本出于什么样的目的,但天子应该很早之前就知晓了,只是佯装不察。

  但从那个时候开始,针对几大世家和定远侯的网就已经撒下。

  为了让世家上钩,天子先是定下东宫在生辰宴的第二日临政,这个时间看似巧合,却逼得世家都乱了阵脚,只能在生辰宴的时候入京求亲,但一旦入京,就等于瓮中捉鳖。

  而定远侯这处,天子明知信良君与定远侯的关系,也借着生辰宴的缘故,让信良君班师回京。也因为世家入京求亲的缘故,一旦世家会皇室的婚姻缔结,便等于短时间内,关系的暂时稳固,这对定远侯来说不是好事,所以不愿意看到世家与皇室再次缔结婚姻,又正逢信良君凯旋,定远侯一定会挑这个时机。

  这些看似的意外,其实都是天子与世家和定远侯之间的博弈……

  但无论世家也好,定远侯也好,都不会相信这些意外的背后,是天子在推着他们往前走。

  这场博弈的开始,就是人人都看清了病榻上的天子,因为人人都愿意相信自己想相信的——天子是女子,懦弱无能,只能依附于世家。

  所以当定远侯在宫宴上说起世家胁迫天子的时候,明明朝堂上,人人都能看到这些年天子的作为,以及世家的权力在慢慢重回天子手中,但只要定远侯一提起,殿中还是会觉得天子依附于世家过……

  换作旁人,许是会恼意,但天子了然于心,所以整个宫宴,都不急不躁,不卑不亢,因为太了解这些朝臣。

  既然天子心中什么都清楚,又是城府极深的人,陈修远也没准备再隐瞒,而是端起茶盏,也跟着轻抿一口。

  见他淡然饮茶,涟韵知晓他默认了,便继续道,“其实罗老大人不告诉我,我也能认出你,陈修远,我见过你。”

  陈修远端起茶杯的指尖微微滞了滞,他是有印象,有一年西秦的使节出使过燕韩,他是有过照面,但是……

  陈修远轻声,“那时候应当还小,天子怎么对得上?”

  涟韵又笑,“那敬平王是不知道,女子对好看的人,包括小孩子都是记忆犹新的。敬平王小时候就生得好看,所以朕有印象。”

  陈修远却是意外。

  但即便长大后同小时候再像,也有差别,涟韵说能认出他,那至少,早前她见他的时候应当离得很近,而且,有过近距离接触,才能判断出来。

  忽然,陈修远眸间微滞,“……是你?”

  他是记起了,早前西秦使节身边是跟着一个十三四岁模样的男孩子,这是他对此仅有的印象,因为没仔细看,所以他认不出来,那这么看,这个人就是天子。

  涟韵果然笑了笑,也未置可否,又道,“朕早前一直在想,之前涟卿去了哪里,但眼下知道了,她那段时日在燕韩,同你在一处,是吧?”

  陈修远看她,她继续道,“你是因为涟卿才来西秦的,不计危险,冒用岑远这个身份留在京中,就是想知道她出了什么事,也守着她。她去了寒山寺,你也去了,又连夜赶回东宫,遇人行刺,你也特意没躲,因为真正的岑远是躲不过去的。你很清楚,所以你做的每一件事,都游刃有余。”

  涟韵说完,又轻声叹道,“有时候,朕其实挺羡慕涟卿,你一个燕韩的敬平王,会冒生死来西秦护着她。虽然朕不知道她为什么会被人喂药失忆了,但只要你出现,她还是会接近你,也会全心全意信赖你,令人羡慕……”

  陈修远听得出天子话中有话,尤其是口中的羡慕二字,今日出现第二回 了。

  陈修远想起洛远安替天子挡下的那道匕首,那时天子的反应他看在眼里,隐约也能猜到些许,陈修远一面重新端起茶盏,一面换了话题,“陛下留我在朝中,就不怕我篡位,取而代之?”

  涟韵莞尔,“敬平王若是真想要皇位,不早就要了吗?不用千里迢迢来西秦。”

  陈修远也笑,“陛下太小看珩帝了,真没那么容易。”

  陈修远言罢,两人都笑起来。

  有时候聪明人之间说话,也是趣事。

  “就算不篡位,陛下就不怕涟卿被我拿捏?”陈修远又端起茶盏,“陛下不是才说,她信任我吗?”

  涟韵直言,“我怎么觉得,是她拿捏得住你,你不是才从燕韩来西秦了吗?要说,朕还应当多谢你,日后,替朕守江山。”

  陈修远:“……”

  陈修远忽然觉得一股熟悉的奈何感,譬如陈翎,许骄,曲边盈之类,怎么都让他遇到。

  “陛下为什么选涟卿?”他也问起。

  “在所有的宗亲子弟里,涟卿是最聪明的,天子这个位置,要斡旋之处很多,她懂什么时候做什么事,说什么话。这些宗亲子弟,大都急功近利,很容易被世家利用,涟卿不同,她很有主见。只是朕也没想到,她后来失忆了……”涟韵看向他,“朕让人查过淮阳郡王府走水之事,这件事很蹊跷,蹊跷到有不少不合常理之处,朕也没查背后的缘故,总觉得,还有什么漏掉的东西,但一时半刻也看不出端倪。陈修远,此事朕帮不了涟卿了,这背后的蹊跷,终有一日会浮上水面,只能你帮她应对。”

  陈修远意外,“陛下不清楚此事?”

  涟韵摇头,“朕早前以为同几个世家有关,想要涟卿背后的淮阳郡王府倒台,失掉最后的助力。但是这段时候的盘查,没有任何一家同此事有关,所以朕才说蹊跷。陈修远,西秦国中很大,朝中的关系纷繁复杂,肯定有朕漏掉的,无暇顾及的,甚至,是藏在暗处的,一定要小心。能做这么干净,肯定对淮阳郡王府很熟悉,而且,淮阳郡王府背后兴许还藏了旁的秘密,朕是没办法继续查下去了,陈修远,照顾好涟卿,别让朕失望。”

  良久,陈修远才应声,“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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