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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节


  好像是有一个投了井的婢女,生得很美,外面都传是谢及音嫉妒她,所以剃光了她的头发,逼得她跳井。

  但那件事其实……

  谢及姒心里生出心虚和恐慌,“她是叫……”

  “断珠,”符桓在她耳边冷笑,笑得谢及姒心里发毛,“她本名符珠,是我的姐姐。”

第52章 识相

  裴望初缓步走入空荡荡的德阳宫, 殿堂里的青铜丹炉火正旺,明明灭灭映出太成帝呆滞而专注的目光。

  他慢慢抬头看向裴望初,似有些疑惑, 直到裴望初抬手摘下面具,那疑惑渐渐转为惊恐。

  “裴七郎……你是裴七郎……”太成帝倾身一个趔趄,险些从圈椅上跌落,声音惊颤,“你不是已经死了吗, 廷尉验过你的尸体, 你……”

  那张朗如明月的面容,因多日未见阳光而显出几分苍白, 炉火映着他幽如沉渊的双眼, 只听他说道:

  “我是已经死了,今日来带走你,地府长夜漫漫,多的是修道的时间, 裴氏阖族三百多人, 都在地下等着你呢。”

  太成帝高声喊人,然而守在附近的都是天授宫门徒。他欲起身逃开, 双腿却已麻木到难以独自站立。

  裴望初看了他的腿一眼, “这是金丹服用过多,不得纾解之法, 以致砂毒沉积丹田、浊气横窜之征。事已至此,谢黼,你还未悟透么?”

  太成帝神情愈发惊恐, “你说朕中毒了?不,朕没有中毒, 朕只是要修成正道了,只差一颗七返九还金液丹!”

  裴望初从袖中掏出一个掌心大的锦盒,盒里放着一丸赭红透紫的丹药,表面布满碎如冰裂的纹路,幽幽透着沁人心脾的冷香。

  太成帝的目光凝住了,他亲自翻阅那么多本典籍,绝不会认错,“这是……七返九还金液丹?!”

  天授宫有言,七返九还丹能令丹田之气返浊为清、顿地得长生。如此丹药当然世间罕见,只有天授宫宫主能服用,就连宗陵天师手里也没有,否则他早就拿来与太成帝换玉玺了。

  这一颗七返九还丹是裴望初使了点计策偷来的,他将锦盒搁在太成帝目光可及的地方,问他道:“你还记得十八年前,宗陵天师预言你将历大劫,后来帮你解毒一事么?”

  太成帝的目光落在锦盒上,心不在焉地点点头,“记得。”

  “他如何为你解的毒?”

  “他……”太成帝忆起旧事,欲言又止,“朕不记得了。”

  裴望初闻言合上锦盒,“你不说,我就拿去喂狗。”

  说着便转身要走,太成帝在他身后急声道:“等等,站住!朕说!”

  裴望初转身看向他,太成帝低声道:“朕可以说,但你不能告诉别人。”

  他贪婪的目光落在锦盒上,缓缓开口道:“宗陵天师说解此毒需要养解药……即通过双修的术法,将毒渡到身怀自己骨肉的妇人身上,待其生下胎儿,取胎儿的血可以制成解药。那时刚好明淑怀孕,她为了救我,答应了此事……”

  裴望初默然一瞬,忽而笑道:“原来嘉宁公主天生白发,是受了此毒的影响,她母亲也并非死于产子,而是死于此毒。”

  怪不得宗陵天师对殿下身上的余毒知道的如此清楚,怪不得他三番两次试探殿下,原是为了在关键时候揭开此事,好叫殿下为他所用。

  裴望初声音微冷,“这么多年,你放任世人说嘉宁公主生来不祥,说她形妖貌异、克死生母,你心中无愧吗?”

  太成帝依然盯着那个锦盒,“那时朕需要一个好名声,朕不能说……是明淑自愿的,她感念朕的恩情,自愿舍身救朕,朕从不曾逼她。你想知道的朕已经说了,那七返九还丹……”

  裴望初拾起锦盒,放在太成帝掌心上,却迟迟不肯落下。太成帝欲抬手去抢,他就抬高几分,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还有一件事,大魏玉玺在哪儿?”

  “你也想要玉玺?”太成帝冷冷瞪他,“乱臣贼子……你要玉玺做什么?裴家人已经死光了,你在妄想什么?”

  裴望初作势要将锦盒扔进丹炉里,太成帝心中一紧,“别扔!那玉玺……朕已经给了嘉宁,给了嘉宁……”

  原来真的在殿下手里。

  “这件事还有谁知道?”

  “宗陵天师好像猜出来了,朕再没告诉别人。”

  裴望初心中微微一定,抬手将锦盒抛给太成帝。太成帝生怕他后悔,迫不及待打开锦盒,将七返九还丹吞进嘴里,硬生生干咽进腹中。

  “该问的我已经问完了,事已至此,祝您早日登得神仙道——”

  裴望初垂目温温一笑,“小婿先在此拜别岳丈。”

  “你说什么?你——”

  七返九还丹在腹中灼成一片,仿佛灌了满腹火浆,疼得太成帝头昏眼花,蜷起了腰身。待这一阵疼捱过去,他已是满身冷汗,扶着圈椅颤颤望向四周,哪还有裴望初的影子。

  炉火鼎盛,却让人骨缝泛冷。

  卫炳收到卫时通被人重伤、宗陵天师被当街射杀的消息后,匆匆带人赶到洛阳宫。

  禁军一分为二,一半被卫家人占为私兵,一半曾为宗陵天师所用,如今也落到了裴望初手里。两方禁军在德阳宫丹墀下对垒,黑甲漆漆,长刀列开。

  裴望初新抿了一片变声叶,见此笑道:“这要是打起来,连谁是自己人都分不清楚,天授宫已派我取代宗陵天师,您不打算与我合作吗?”

  卫炳拔剑指着他道:“你既是天授宫的人,为何要杀宗陵天师,害吾儿性命!”

  “宗陵天师违背宫训,这是天授宫的家事,至于令公子,”裴望初笑了笑,“误伤而已,何必动怒。”

  “你究竟是何人!”

  裴望初道:“胶东袁琤。”

  “胶东袁——”卫炳一愣,“你是胶东袁家的人?”

  “正是。”

  卫炳思索片刻,让人收了剑,对裴望初的语气也有所转圜,“既然是袁氏公子,还请别处一叙。”

  裴望初整了整鹤氅的广袖,从容道:“卫世伯请。”

  自前朝起,胶东袁氏即为世家之首,与诸多世家皆有姻亲往来,后因与魏灵帝不和而阖族辞官归隐胶东,此作风赢得了天下士人的赞扬,就连童谣里也唱胶东袁氏为明君宰辅,袁氏出世,方得天下澄明。

  裴望初自称是袁崇礼的嫡孙,卫炳与他坐谈对叙两个时辰,裴望初对答如流,言语之间毫无破绽。卫炳渐渐转惊为喜,失了一个宗陵天师,却来了天授宫宫主特使,又是胶东袁氏之人,若是能为他所用,不愁卫氏不得人心。

  两人达成了合作,“袁琤”继续控制宫廷,卫氏控制外朝,待太成帝一死,便扶持襁褓中的小太子登基,从此这大魏,便是卫氏的大魏。

  十一月初,天气转冷。

  谢及音在公主府里设宴邀请王瞻,一则答谢他前几日带人相救之恩,二则想将虎符给他。谁料王瞻来时还带了个尾巴,裴望初一下车便自顾自往公主府里走,丝毫没有未受邀请的自觉。

  见谢及音面色不虞,王瞻赔罪道:“袁先生说我近来不顺,怕我出事,所以要常伴左右,我不好拂拒他一片心意。且那日射杀妖道,袁先生当论首功,我不好意思将他弃之不理。”

  谢及音点点头,“子昂说的有理,那便请袁先生也入座吧。”

  裴望初乖乖朝谢及音行礼后入座。

  谢及音的目光在他身上转了两圈,问他:“先生身颀影长,相貌定也不俗,何故遮面?”

  裴望初抵着变声叶道:“殿下仙容,尚戴幂篱,我等凡夫粗鄙,何敢妄自卖弄。”

  闻言,王瞻险些一口茶水喷出来。

  之前还说是脸上有疤,怎么又成了殿下面前自惭形秽?且这话说得如此奉承,这竟然是能从袁先生口中听到的吗?

  谢及音听了这话后并未觉得高兴,只觉得一个道士油嘴滑舌,更惹人厌恶,遂冷嗤一声,不再理他,只转头与王瞻说话。

  他们两人当着裴望初的面聊得十分投机,裴望初在一旁听着,有些食不甘味。谢及音指望他能识趣退下,留她与王瞻说些正事,孰料这个不知进退的东西竟然还上赶着插嘴。

  “……王家世居太原,太原自然不错,只是离西州太近,胡人入魏后早晚会取道太原。殿下虽心向往之,眼下却不是去那里游玩的好时候。”

  谢及音望向他,“天授宫也关心胡人入魏的事?”

  裴望初挑了句场面话,“天授宫秉天受命,自然关怀众生。”

  谢及音道:“胡人也是人,袁先生为何不去关心他们?”

  裴望初道:“胡人有他们信奉的神,与天授教无干。”

  “若天授教只管门徒的生死,那本宫不信天授教,袁先生为何要来管本宫的安危?”

  “殿下当然什么也不必信,”裴望初搁下茶盏,温声道,“您自己就是别人的信奉。”

  王瞻掩袖轻咳两声,示意裴望初不要乱说话。

  谢及音见他油盐不进,心中有些烦他,遂对王瞻道:“子昂上前来,你衣服上的玉带歪了,本宫为你整一整。”

  王瞻受宠若惊,颇有些拘谨,“我……”

  谢及音招了招手,“过来。”

  王瞻下意识看了裴望初一眼,然后起身到谢及音身边去。谢及音借为他整衣的借口,将一杯茶洒在他身上。

  “哎呀,本宫失手了。”

  谢及音将识玉喊过来,对她道:“你带王六郎下去更衣,顺便把本宫要送他的薄礼取给他,知道吗?”

  识玉心领神会,知是那枚虎符,点头道:“奴婢知道。”

  王瞻心中一动,“殿下说的是……”

  谢及音一笑,“去吧,天这么冷,湿衣服该着凉了。”

  王瞻朝谢及音一拜,起身随识玉而去。

  除去守在廊下的侍女,席间只剩下谢及音与裴望初两人,谢及音本不欲理他,他却又凑了上来,手持酒樽,起身行至谢及音面前一拜,说道:“我敬殿下一杯,我的玉带也歪了,烦请殿下为我一整。”

  谢及音一愣,随即愠怒,斥他道:“混账东西,你当本宫是更衣侍女么?”

  裴望初又上前一步,跪坐在她案前道:“殿下为我整玉带,我有一良言赠与殿下。”

  “你能有什么良言,无非是天授宫装神弄鬼的那一套,你……”

  裴望初沉声叮嘱她道:“太原非避祸之地,王氏非良善之臣,若洛阳起乱,殿下当自携玉玺,隐姓埋名,前往建康,以待时机。”

  谢及音脸色一白,“你胡说什么!”

  裴望初垂目,轻叹道:“这些世家骨子里都一样,都想着把谢氏拉下来后自立为王,殿下不该将玉玺交予王六郎。”

  谢及音一不知他何以得知玉玺在自己手中,二不知他如何知晓自己与王瞻有所共谋,心中惊疑不定,见他一副从容自得的样子,不知水有多深,遂心下一狠,高声道:“来人!”

  岑墨应声而来,谢及音推案而起,指着裴望初道:“拿下他!”

  一把闪着青光的长剑架在裴望初颈间,裴望初先是惊愕,而后心中微恼。

  怎么王瞻说话她就信,自己好心好意为她着想,反倒惹她猜疑?

  裴望初气得将酒樽重重往案上一搁,下颌微仰,“殿下不信,我愿赴死以自证。”

  谢及音冷哼,将他上下端详一番,对岑墨道:“把他脸上这张鬼皮揭了,想让本宫信你,得先让本宫知道你是个什么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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