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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节


  “朕饲养得如何?”

  “此二者体健声高,得皇兄精心喂养,是他们的福气。”舞阳陪侍一旁,看得专注,唯一点余光观龙颜。

  龙颜悦色。

  赵徵用食铲给它们喂了些辣椒籽,再持引草扫其触须,来回三两次,“威风”和“凤鸣”便气势汹汹斗了起来。

  “奉承的虚词!”赵徵将引草扔给舞阳,“咱兄妹俩开一局,你莫让朕!”

  舞阳双手接过,用心引逗“威风”,到底难敌“凤鸣”嘶嚎,窜撞弹跳,数个回合下来,颓势已现。

  “事实胜于雄辩,臣妹句句非虚。”舞阳手中引草慢慢卸力,“左右都是皇兄养育的虫儿,臣妹输了也不冤。”

  “再来一局,凤鸣换给你。”人在宫外,没了宫中憋闷气息,赵徵觉得呼吸都顺畅,不由玩心大起。

  “陛下,不可……”中贵人持着拂尘,欲言又止拦了一把,打散天子一半兴致。

  “斗蛩,听鸣可忘倦,观斗可怡情 。” 舞阳挡过话头,“臣妹再陪皇兄来一局,只是皇兄且让着些舞阳。”

  “听到没,扫兴的东西!”赵徵瞥过中贵人,“要不是长公主,朕揭了你脑袋!”

  中贵人跪谢天恩,再次点香计,讪讪避在一处。

  星火一点,香灰抖落,天家兄妹边逗边闲话。

  天子叹声,“如今也就你还能与朕说这些,宽慰朕心。”

  舞阳道,“臣妹只是忧心皇兄龙体,本该劳逸结合。”

  赵徵目光不离蛐蛐,感慨道,“宫中也不得躲闲,这下竟躲到安庆处了!”说完,抬眸扫了眼殿室,想起是江怀懋的府邸,不禁又是一声自嘲。

  “皇兄惯是疼安庆,臣妹派人去催催,让她早些归来。”

  “礼佛还愿是心诚事,莫催她。”

  至此,兄妹俩静了话语,一时屋中寂寂。

  唯原本胜了一局的“凤鸣”在舞阳手中,到底敌不过赵徵调教的“威风”,叫声尖利刺耳。

  天子眼见二次要赢,自当欢愉。

  然香未过半,许是中贵人那半句话扰神,在天子耳畔多转了几圈,慢慢变成宣室殿内近臣高官的话语,一句句逼仄而来。赵徵明显意兴阑珊,连着引草都松在手中。

  “皇兄欲让臣妹,也不必如此醒目。”舞阳嗔道。

  赵徵笑了笑,重新握起引草,扫过“威风”触须,却听他道,“三妹,你说江怀懋可有反心?”

  “陛下!”舞阳手下一抖,四下环顾匆忙制止他。

  虽屋内外都是宫中带来的侍从,永成侯府的人都谴去旁处候命了。然白日昭昭,如此宣之于口,让闻者心惊。

  “哪里说话都不方便,这处还静谧些。 ”赵徵哼了声,“朕也就同你闲话两句,这两日朝臣在朕耳边嚷嚷,惹得朕心烦!”

  “你们都去外头伺候。”舞阳见状,到底谴退了侍者。

  中贵人会意,带人欲合门退下。

  “莫合门,朕斗个蛐罢了。”眼看胜负即定,赵徵丢了引草,半靠矮榻,有一搭没一搭的和舞阳言语,“江怀懋就要还朝了,三妹觉得是该收了兵权,还是继续给他加官进爵?”

  舞阳欲搁下引草回话,被赵徵挑眉按住,“不必停下,许你继续挣扎会。”

  舞阳谢恩,“陛下都亲来看望永成侯妻儿了,不是摆明了皇恩厚重。”

  “江怀懋将妻儿尽托于朕,不留片甲于此,确实忠心可表。”赵徵颔首道,“仗也打得好,这西境内外被他扫得干净。”

  “是啊,此番得胜归来,他便有兵甲四十万了。”舞阳帮扶“凤鸣”有些吃力,指尖微白,却仍旧没有放弃。

  【此番得胜,四十万兵甲尽握他手,而拱卫京师的城防军不过十五万。陛下,切记“拥兵自重”四字。】

  宣室殿内臣子的话萦绕耳畔。

  赵徵面色微寒,然想起苏彦临行话语,又道,“沉璧如今历练得也不错,他多番进言,江怀懋乃可用之才,朝中缺此良将。”

  舞阳颔首,“大皇姐最好的孩子,承了她和苏尉的才智武功,如今也可独当一面了。”

  【朝中并非江怀懋不可,副都督不逊色于他。最关键副都督出身名门,与陛下乃血脉至亲。】

  又一声话语回响在耳际。

  “沉璧到底年轻,掌兵不过五六载!”赵徵叹道。

  “皇兄所言极是,日后可让他多加历练,一点即通的苗子。”舞阳还在用力引逗“凤鸣”,欲要胜一局。

  【西地平复,国中便算还有一半战事,以副都督之能力威望,数年可望。】

  【难得永成侯此番妻儿都在京畿,千载难逢的机会。若是此番不缴械收他兵权,待他回凉州,乃纵虎归山,人心难测!】

  【眼下正值朝廷用人之际,当用人不疑。】

  【确乃如此,大都督既让妻儿入京,便是忠心已足……】

  话语声声,赵徵思绪又回到起点,疲躁道,“罢了,且待安庆回来,听听这枕边人的意思!”

  舞阳手中引草微顿,须臾以引草扫其后尾,片刻呼道,“皇兄,凤鸣赢了,臣妹赢了!”

  赵徵闻言,一下探过头来,难以置信。

  “没到最后一刻,一切皆有可能,谁也作不得保。”舞阳热切道。

  这话说的是斗蟋蟀,赵徵想的却是江怀懋。

  纵是苏家父子两代作保,时移世易,也难保万一。

  “皇兄,您生气了?”舞阳观天子面色,斟茶奉上。

  赵徵喜怒浮于色,面色白一阵红一阵。

  舞阳跪下身,低声道,“臣妹有罪,方才玩乐,不曾恭听圣言。”

  “起来!”赵徵回神,“与你无关,反而是你提醒了朕。”

  舞阳展颜作不明状,只复又道,“方才臣妹隐约问得陛下提起安庆……”

  赵徵给“威风”和“凤鸣”喂食,点了点头,“且听听她的意思,看看江怀懋素日里到底心思如何?”

  “那自是好的。上回就闻她言语,侯爷待她甚好,还说待她诞下孩子,便让她与夫人并肩,不执妾礼。也不枉给他生儿育女一场!”

  舞阳一片慈母心,说得欢喜。赵徵却是扔了食铲,面色极为难看。

  天家赐婚,至今第二个孩子都有了,居然还是以妾室待之,这不是明晃晃打他的脸吗!要不是来此一趟,他还想不到这茬。

  “等安庆回来,天大的委屈,朕给她做主!”

  *

  安庆翁主陈婉年十八入凉州江氏,初到边地,确实觉得委屈。但是正妻容人不理事,夫君勇武有威名。她虽为妾室,但以诰命之身,多与夫君一道同进同出,得人瞩目。时间久了,日子虽比不上长安富贵繁华,倒也自在快活。年少一点竹马私情散去,只一心一意操持府中事宜。

  便如此刻,她从大慈恩寺归来,亦不忘给李氏请回一个平安符,让人送去。

  “翁主当真菩萨心肠!”贴身的姑姑叹道。

  “夫人再有十来日便要临盆,郎君嘱咐了,她身子弱,要我多留心。”陈婉踏入府门,瞧了眼东边院落,又回眸眺望自己住处。

  虽然居东为正,自己住不得,但是她的院子紧挨着郎君的独院,也不算委屈了自个。

  往西头,是膳房,花圃,九华阁。

  住在这处数月,多半是李氏带人做膳,她领人修剪花枝。府中一膳一羹,一花一草,在两人手中出来,是她们共同的家。

  陈婉觉得挺好。

  知銮驾尚在府中,她遂让侍者抱着已经睡熟的女儿先去歇下,自个前去面圣。

  院中遇见中贵人,闻陛下与母斗蛐,恐扰他们调服蛐蛐,失了兴致,遂挥手谴退侍者,自个扶着腰身一路分花拂柳,缓步上前。

  “……臣妹也觉如此,说到底江怀懋乃连杀两位朝廷命官上的位,此等性情,怕是难以降服!”

  “是朕耽误了功夫,左右沉璧年轻,朕栽培便是。”

  “皇兄所言甚是。”

  “只是又得委屈安庆,年纪轻轻、无妨,朕来日再给她指个好人家!”

  “陛下无忧此节,家国大义,安庆会明白的。”

  “既如此,大军两日后入京,一会先把安庆带回你府上。”

  “罢了,起驾吧,这处不是议事的地方。”

  屋内话语句句杀机,屋外人已经捂着胎腹,惶惶退至院门口,只是足下打颤,不慎撞到回廊花盆。

  瓷盆落地,声音脆响。

  “翁主!”中贵人匆忙上来扶她,却被她瞪眼止住。

  舅父对夫君动了杀心。

  要让表兄接手兵权。

  给她再行指婚……

  便是要她失了丈夫,要她的孩子没了父亲。

  那她这会提前知晓,可会被灭口?

  阿母说家国大义,可是会大义灭亲?

  陈婉气息直喘,抬眸间院外甬道上一个人影撞入眼际,“若是陛下问起,便说来人乃夫人。听到没有!”

  也不待中贵人回话 ,陈婉往前走去,边走边提声唤道,“姐姐,你如何在此处?”

  李氏从东院女儿处来,原是去西边膳房给孩子准备晚上庆生的鳝丝面的。

  这厢见得陈婉奔来,不由扶上她,“妹妹也是有身子的人了,慢些!”

  陈婉甚至跑过了两步,回身时一副落在李氏身后赶上的模样,非迎面而来。

  她喘息压声,秀眉愁蹙,“姐姐快走,陛下要暗杀夫君!”

  李氏惊愣,尤似未听懂,只本能望向菡萏台。不偏不倚,同疾步出来的赵徵和舞阳眸光撞上。

  “方才何人在院中?”舞阳厉问。

  “是、是夫人!”中贵人跪首,“夫人止住奴婢通报,奴婢万死!”

  “安庆过来!”舞阳急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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