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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节


  “王爷,赈灾这事我接都接了,现在也没法反悔。你说我听听,这活怎么就不能接了?”

  乌石兰烈的疑惑很正常。

  贪污嘛,对漠朔贵族来说,以前那叫收供,是供也是俸禄。

  现在不让明着来了,那就暗着来呗。不是什么大事。

  只要万俟枭在,只要漠朔九部在,只要北关军还挡在云城和库戎之间,那贪污这种事,就要不了乌石兰烈的命。

  这也是乌石兰烈不以为意的原因。

  而万俟枭最初的反对,纯粹出于对孟长盈手段的忌惮。

  她太邪乎了。这事搞不倒乌石兰部,但孟长盈手里过一圈,就难说了。

  事实确是如此。

  万俟枭端详着乌石兰烈凑过来的胖脸,慢慢咧嘴笑了。

  隐隐月色下,一口白牙泛着冷光。

  “这事,难说啊……”

  紫微殿。

  常岚银甲披风,腰挂紫绶宝剑,正跪地垂首道:“主子,三百人足矣。”

  孟长盈静坐于长案之后,看他半晌。

  “泽卿,你应当知晓,此次出宫并不只为赈灾。”

  常岚道:“主子放心,属下定竭尽全力。”

  孟长盈站起身,走到他身边,俯身将他扶起来。

  “泽卿,办事该竭尽全力,但也需保全自身。全须全尾地去,全须全尾地回。”

  她嗓音还是冷淡的。可常岚猛然抬头,一个大男人竟眼眶微红,哽咽起来。

  “常岚知晓了。”

  星展在旁笑出声,抬手拍拍常岚的肩膀,调侃道:“呦!主子就是厉害,一句话就能让泽卿哭鼻子!”

  常岚微微窘,不太好意思地看向孟长盈。

  “属下失态。”

  孟长盈摇头,眼神少有地流露出些温和。

  “去吧,我信你。”

  “常岚定不负主子之托!”

  他转身大步离去,兵甲碰撞之声渐远渐微。

  孟长盈走出殿外,目送着他,直到他的背影完全消失在夜色中。

  月台握住孟长盈的肩膀,柔声道:“主子不必太担心,泽卿做事向来是最稳妥的。”

  孟长盈轻轻“嗯”了一声。转身前,又望了一眼黑沉夜色。

  紫宸殿。

  万俟望和万俟浑相谈甚欢,还亲自将万俟浑送出太极宫。

  做他的哥哥,脑子缺点没什么,听话就行。

  夕食万俟望没吃下多少,大冷的夜里,还一直站在窗边,也不知道是在干什么。

  德福在旁边打了好几个喷嚏,拢着衣袖看了半天,小心开口:“陛下,更深露重,身子可别冻坏了。”

  万俟望负手而立。

  白日里那些或笑或哭的假面褪去,眉骨下深目情绪莫测,披散在肩上的头发微微卷曲。

  那股强压下去的侵略感便越发浓烈,完全不像个仁慈宽和的君王。

  他突然开口,在寂静殿中吓了德福一跳。

  “崔宏钟今日说的,”万俟望顿了顿,才缓声道:“南朝百胜将军是谁?”

  崔宏钟便是尚书令崔岳,字宏钟。

  这猛然一提,德福压根就没想起来崔岳说过这句话。

  但要说起南雍的百胜将军,那就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

  当年汉人氏族大量南迁,龟缩于淮江之南。许是被胡人铁骑吓破了胆子,比起北伐,南迁的北方氏族似乎更热衷和南方氏族争夺土地、权势和财富。

  南雍朝中大将也有几位,只是后来病的病死的死,后继无人。

  北伐都成了小打小闹,甚至往日在中原排不上号的西羌,都能闹得南雍边境鸡飞狗跳。

  这憋屈局面直到五年前,褚庭山现身才得以缓解。

第8章 谋国“只要饵料够大,再狡猾的鱼儿都……

  褚巍,字庭山。此人神勇无比,乃将帅之才,声名极显。

  方才领兵便平了雍朝南越三州叛乱,又带兵打得羌人不敢冒头。

  北朔胡人皆闻之变色,倒不是他们惧怕,毕竟胡人弓马得天下。而是因为这位褚将军与他们渊源太过深厚,或者说是血海深仇。

  六年前国史案,中书省无数汉臣血流成渠,其中最为人震动的是中书令孟广德满门抄斩,父族 ,母族,妻族尽皆被屠。

  而孟夫人姓褚,赫赫虎门之女。褚家亦被牵连,尽数斩杀。

  没人知道褚家这位声名在外的少年天才是如何逃脱重重关卡,又如何隐匿身份潜往南雍。

  褚家军浑名北伐军。褚巍用北伐军的一场场胜仗宣告天下,褚巍仍在,国仇家恨仍未雪。若非兵力后援尚且不足,此人怕是早就率兵打回了北朔。

  “陛下竟不知道吗?崔大人说的是褚巍褚庭山。他在南朝百战无一不胜,时人称之为百胜将军。”

  果然是他。

  今日崔宏钟一提起此人,孟长盈万年不变的冷脸竟流露出一丝异样,哪里能逃得过万俟望的眼睛。

  好一个亲热表哥亲爱表妹,他才不信褚巍南逃一事没有孟长盈的手笔。

  败家之犬安敢妄言北伐?

  如此嚣张,他迟早得要了这小子的狗命,让孟长盈亲手给他烧纸祭扫!

  暗淡月色中,乌石兰部大夫兼安抚使乌石兰烈,携左副使杨朝、右副使万俟浑连夜动身,往河东道浔州、曲州而去。

  乌石兰烈还特意带上五百部兵,美其名曰护送赈款,实际是为安己心。

  与此同时,孟长盈也贴心地派长信卫尉常岚领三百卫兵,随杨朝而去。

  甚至就连万俟浑,也经万俟望的手,领了一百卫士。

  赈济队伍越发臃肿,别说赈灾,就是打场小规模战役,也未尝不可。

  三方人马各行其是,彼此心照不宣,面上还是一派和气。

  而后来的守灵,孟长盈并未参加。倒不是懒得做样子,连日操劳加上北地冬寒日重,她又病倒了。

  冬至节气,天寒地冻,云城日日都有人冻死。

  说来并不奇怪,取暖对富贵人家来说是小事,但对穷苦人家来说就是要命的大事。

  蓬户瓮牖人家房屋单薄,薪炭价贵,更别说皮袍貂裘这种不敢奢望的东西。就连热食热水都是都是金贵的,柴火在冬天要省着用。

  穷人保暖靠单薄的麻葛布衣裳,往里填柳絮稻草,笨重难行。再好一些的人家,能穿个狗皮挡挡风都是惹人艳羡的。

  如此一来,一场酷寒便能要了不少人的性命,

  朝廷自然不能坐视不管,虽说以往太祖成宗时,确是不管。那时战乱频发,胡汉争权,少有人能看到底层百姓疾苦。

  自孟长盈掌权以来,每年寒冬都开仓放赈,太医署随同熬热汤药救治伤众。

  而今孟长盈病倒,万俟枭对此事毫不关心,于是今年的酷寒放赈一事完全落在万俟望手中。

  他做得无可指摘,事事亲为,甚至还亲自出宫发粥施药,在百姓和朝臣中得了不少赞誉美名。

  长信宫。

  宫门窗扉尽皆紧闭,紫微殿中宫人往来敛声屏息。草药味浅浅浮动,叫人嘴里不自觉地发苦。

  外间里,万俟望正低声问星展:“娘娘身体可好些了,今日能吃得下饭食吗?”

  星展无奈一摊手,说得马虎:“吃也能吃些,活人总不能什么都不吃。陛下,你昨日才来问过,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总得慢慢来啊。”

  她说话向来不算客气,作为掌权太后的长信三卿,别说是万俟望,就算是万俟枭在这,她也是这副样子。

  万俟望沉默片刻,才说:“既如此,我明日再来看望娘娘。”

  他正要离去,内间中有宫人快步走出,唤住他:“陛下且慢,娘娘有请。”

  万俟望脚步一转,进了内间。

  孟长盈正半靠着小踏上,细眉黑眼衬得面色雪白,病怏怏的反倒显得更平和可亲。

  她头发半披,身上盖着厚厚绒毯。一手拿书,一手捏着黑子,正在摆棋。

  琴棋书画,也唯有棋与书,能提起孟长盈几分兴致。

  万俟望过来请安,孟长盈手中黑子落棋盘,嗓音略带沙哑。

  “坐吧。”

  万俟望亲昵地坐在脚踏边,帮着把绒毯往上掖了掖,担忧道:“娘娘身体可好些了,这些天我茶饭不思,就怕娘娘又和去年似的,病上大半个冬天。”

  孟长盈目光只在书卷残局之上,随口“嗯”了一声。

  短暂的安静之后,万俟望又开口道:“我听星展说,娘娘今日能吃得下些东西了。我那还有南方来的香茶,说是性温清心益思,送来给娘娘用用?”

  孟长盈放下书,淡淡道:“有话便直说。”

  “娘娘真厉害,总是能一眼看穿小七的心思,”万俟望并不尴尬,面上还带着浅笑,“还是乌石兰烈一事,听说走之前万俟枭与他私谈过。他又带了五百部兵去浔州,不知道会不会坏了事。”

  孟长盈拈起一枚棋子,玉指墨棋黑白分明,并不在意,“泽卿带了人,你不也让万俟浑带了一百兵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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