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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节


  谢清晏饮尽清茶,略颔首,像是下罢了一盘棋后,从容起身。

  “去哪儿啊?”云侵月不解。

  “东阁。”

  “虽然那群纨绔都没见过你,但你就这么走出去也太……”

  “砰!”

  话声未落,房门竟被人轰然撞开。

  “云三!你这兄弟当得也太不厚道了!让我白白喊了这么多声都没反应,你是不是又赎了哪个花魁在这里独——”

  凌永安带着一身酒气,和几个随行纨绔豪横地冲进来,结果迎面就撞见了位衣冠胜雪的华服公子。

  他呆愣地望着那人清绝隽永的神容,骇然一丝丝爬上他瞳孔。

  “谢…谢清……”

  “花魁?”谢清晏似笑,声线温润平和,“你看我像么。”

  凌永安:“……”

  “扑通。”

  他冲进来得有多豪横,跪得就有多果断。

  “兄长!”

  云侵月:“?”

  昂首挺胸的一众纨绔:“??”

  凌永安向前一扑,拽住了谢清晏的袍尾:

  “我错了琰之兄长!看在长公主与我爹是姑表兄妹的面子上,你可要救救我啊兄长!如今只有你能救我逃脱苦海了!”

  “不是,凌二,你怎么认出他的?”云侵月一拎袍尾,好奇地蹲到凌永安身旁。

  他又歪起脑袋看谢清晏:“你们见过啊?”

  谢清晏不语,散淡疏慵地低瞥了眼脚前。

  凌永安立刻自觉接话:“不不不,没见过,琰之兄长怎么会见过我这种游手好闲的纨绔子弟?”

  “你对自己的名声倒是清楚,”云侵月笑,“那你怎么认出来的?”

  “上京城中各家花魁娘子的闺房里,十有七八私藏着琰之兄长的画像,都是她们重金买来的,”凌永安小心翼翼地看了眼谢清晏,辨不出喜怒,“见多了,自然也就识得了。”

  “花魁私藏……”

  云侵月憋住笑,扭头看谢清晏,“谢琰之,艳福不浅呐?”

  “呜呜呜先不说这个,兄长救我啊!”

  从始至终,谢清晏神色间一丝波澜未起,此刻也只是含笑低眸:“若未记错,戍守苦寒边地的是平阳王与世子,而凌二公子安居京城繁华红尘里,何危之有?”

  话里隐有锋芒,可惜凌二是个傻的,早被酒色糊了耳目脑子,半点没听出来。

  “还不是我娘非要向戚家提亲!”

  “庆国公府?”

  “对!就是那个戚家!”凌永安一骨碌坐起,“婉儿姑娘我不敢与琰之兄长抢,但我以为定亲的是二房的妍容姑娘——没想到,戚家长房拿个丑八怪村姑来糊弄我!”

  说到这儿,他气得蹦起身:“戚家好歹毒的心思,这个又老又丑的大姑娘嫁不出去,藏着瞒着塞给我!要我娶个丑八怪村姑回家日日对着,还不如死了呢!”

  云侵月笑吟吟地展扇:“不对吧凌二,戚家怎敢换人欺瞒,你确定平阳王夫人原先说的是戚妍容?”

  “我……”凌永安语塞,跟着横声,“那我不管!那种貌似无盐、丑陋至极的女人,我是死也不会娶的!”

  云侵月好奇问:“大姑娘又不在上京,你怎知她貌丑?”

  “她今日已入京了!”

  凌永安咬牙切齿:“这般迫不及待,定是一心要嫁入我平阳王府!”

  “今日入京,你就知她貌丑了?何况貌似无盐这词也不像你说得出的,是谁告知与你了?”

  凌永安一愣:“那你别管!”

  他扭头朝向谢清晏,觍着脸笑:“琰之兄长,我娘说你不久就要受册宝国典、晋镇国公,届时多半要蒙圣上赐婚戚家了!到了那会,戚家上下不都得听你的吗?而且如果有兄长开口,我娘也是不敢说什么的!”

  “……”

  云侵月听得直皱眉,下意识扭头去看谢清晏。

  听完了如此一番荒唐言,那人神色间却不见半点愠怒,他低望着凌永安的眉眼隽永温润,清微淡远。

  “既是平阳王府所望,我当玉成此事。”

  凌永安一懵,有些怀疑自己耳朵:“啥?玉成?”

  “退亲之事不必再言。若是改日下聘,世子不在京中,我可代你父兄,为平阳王府前去戚家完聘。”

  “?!”

  凌永安如遭雷劈,傻在了原地。

  云侵月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等回神连忙咳嗽了下,摇着折扇跟在那位身后,出门去了。

  等出了门,云侵月压追上去低声问:“你这是要去哪儿?”

  “东阁,”谢清晏神容散淡,“戚世隐若在此露面,将凌永安一脚踹出招月楼,岂不坏了一盘暗棋。”

  “也对,且得拉住他。”

  只是两人刚走出几丈,还未转过折廊,就听身后西阁众人涌出,脚步凌乱地纷纷跑向楼下。

  尤其是凌永安带头,一副咬牙切齿的模样。

  “怎么回事?”云侵月招来愁眉苦脸的楼中小厮。

  “回公子,戚家那位大姑娘也到楼外了!多半是听说了今日午后在上京中传遍的侮辱退婚之言,也不怕损了闺名……”

  “——今日!我定要叫这丑八怪认清自己!就凭她也想高攀我平阳王府的门楣?”

  凌永安穿行楼间的高声荡回。

  云侵月一耸肩,看向谢清晏:“平阳王和世子殿下也都算人物,可惜咯。”

  谢清晏神容含笑而眉眼清漠地一瞥,便回身,朝东阁走去:

  “金玉之柱,犹生蠹虫。”

  ——

  招月楼,南楼外。

  “哎呦我的姑娘啊!你当真是好惨的命哦,年纪轻轻就没了娘亲,无人照顾,孤苦伶仃……如今好不容易要定亲了,竟然被未来夫家这样指摘,以后还怎么见人哟……”

  楼门前,一位嬷嬷打扮的老妇斜坐在地,涕泪纵横,捶胸顿足。

  场面十分惹人注目动容。

  眼见围观的过路者渐渐多了,议论声杂乱起来。

  那老妇从手指缝里斜眼一瞧,顿时又加大了嗓门:“哎呦我苦命的姑娘哎!!你怎么这么惨啊!你未来夫君他不是个东西!怎么能这样糟践你的名声啊!!”

  “……”

  “姑娘,这,这样真的行吗?”

  被围观人群圈起的空地中央,拿面巾遮脸的丫鬟面带不安,朝旁边戴着皂纱帷帽、一身青布衣衫的姑娘侧了侧身,忧心地问。

  这两人自然便是连翘与戚白商。只不过这会儿她们都做了乔装。

  连翘提前用了药,面显红肿,拿块布巾蒙了半边,露出的鼻子旁粘了三颗又大又黑的痦子,远看活像个绿林好汉。

  “莫怕。”

  戚白商瞥过藏在人群里见机行事的紫苏,疏懒问:“雇来的婆婆什么出身,效果出色。”

  连翘红着脸,不好意思道:“哭丧的。”

  “……”戚白商隔着皂纱缓缓回头:“?”

  “这不是时间紧,来不及找戏班嘛,”连翘挠了下用药后微微发痒的脸,“而且哭丧的,便宜。”

  这顿时拿捏了戚白商。

  她点头:“不错。”

  两人低声讨论间,招月楼外围观已是里三层外三层了。

  就在老妇一声哭嚎的间隙,楼里传来凌乱的脚步声,夹杂着尖锐的公鸭嗓:“还不叫那死老婆子闭嘴!”

  隔着皂纱,戚白商就望见楼内跑出来一伙公子哥儿,为首的声厉内荏,脚步虚浮,中气不足——一看便是肾虚阳弱的模样。

  这副张牙舞爪的架势,自然也是那个败家子凌永安无疑了。

  哭丧婆子见势不好,也完成了雇主交代的任务,趁着人多,爬起身来就跑了。

  “我还当什么忠仆呢,就这点胆,”凌永安停住脚,上下一打量戴着帷帽的戚白商,嫌恶道,“你就是戚家那个乡下来的,貌丑无盐的大姑娘?”

  连翘一听就火冒三丈,演都不必了,撸着袖子就要上去理论:“你怎么说话的!谁许你编排我家姑娘!”

  “…我靠!”

  冷不丁三个大红底的黑痦子杵到眼前,见惯美娇娘的凌永安吓了一跳,像活见了鬼,往后急退,踩着自己衣袍还险些跌了一跤。

  等被身后玩伴随从扶住,他面黑如锅底:“还真是贱仆随主,丑得非人!”

  “你才是癞蛤——”

  戚白商从方才那句就抬起的手,恰在此时,轻缓拉住了连翘。

  主仆停住,对视了眼。

  跟着,帷帽下便拂荡出女子啜然欲泣的清音:“凌永安,我尚未过门,你怎可如此对我?”

  “……”

  女子清音如妙曲拂耳,拨得凌永安心弦一荡。

  只是一看丫鬟那红肿脸盘和三颗黑痦子,再一望帷帽女子袖下同样泛红肿胀的手,他顿时清醒了:“过门?想进平阳王府的门,下辈子吧!我绝不会娶你这等丑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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