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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节


  捻着珠串诵经的长公主指尖停顿,又复捻动,并未睁眼。

  谢清晏也未出一丝声响,停在了垂地的幔帐间。

  烛火漫漫,围拱着供奉在上的神像。

  对着宝相威严的金身佛,谢清晏却不拜不礼,只是沉静平和地望着。

  没有虔诚,也不见嘲弄。

  仿佛在他眼里的佛像只是死物,是摆件,和这满屋陈设的桌椅烛台没什么两样。

  他本便不信神佛,亦不信人。

  长公主诵经结束,回身望来,看到的就是这一刻的谢清晏——

  过堂的风将幔帐拂起,薄纱涌动,他孑然一身站在其中。如云雾缭绕,身临万丈。

  一步踏空,便是粉身碎骨。

  “……”

  长公主的心像是被什么揪了起来,她下意识攥紧珠串,声音微颤:

  “晏儿。”

  细微声响唤回了谢清晏的神思,他低垂了眼:“母亲,我在。”

  “…你等久了吧?”长公主压下那些不安,走近去。

  “佛堂清心,等多久都无事。”谢清晏抬手,扶住长公主,低眸淡声问,“母亲是在为何人诵经祈福?”

  “听说蕲州、岷州等地起了旱灾,民不聊生。陛下拨了赈灾银下去,反惹出流民作乱,匪患肆掠。”

  长公主轻叹,由谢清晏扶着,去佛堂侧间的椅里坐下。

  “今日诵经,一愿天灾早日结束,我大胤百姓莫受流离之苦;再愿佛祖保佑,我们晏儿刚归京几日,莫再去做什么剿匪之事。”

  谢清晏给长公主奉上茶:“母亲不许,我便不去。”

  “当真?”长公主忧愁的眉眼间便见了喜色,她顺势问,“我还听说,你前几日给庆国公府嫡女戚婉儿送了赏荷宴的请帖?”

  谢清晏不语,算作默认。

  那帖子是云侵月下的。而他是第二日从京畿驻地回来,才“听说”了自己对戚家二姑娘的青睐。

  云侵月解释,说这样做才能钓出戚家一府女眷里最神秘的那位大姑娘。至于借戚婉儿的名号,只是名正言顺便宜行事。

  谢清晏知晓此话不假,云侵月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心更真。

  见谢清晏默然,长公主似乎抱起了某种希冀,轻问:“今年的琅园赏荷宴,你终于肯去了吗?”

  “是。”

  长公主端着茶盏的指尖一颤,面露喜色却又迟疑:“你,你不恨他了?”

  佛堂的幔帐轻纱像是错觉似的一滞。

  谢清晏眼神沉停。

  只是瞬息后,他抬眸,眉眼清隽峻雅,神色温润,含笑也如沐春风:“母亲说笑了。我何恨之有?”

  “——”

  长公主僵在了椅里。

  那一瞬她望谢清晏的眼神里不忍,失望,愧疚,又近乎悲戚。

  檀香燃得寂静,佛堂外,忽响起几声扑棱入院的鸟翅扇动声。

  跟着便是门环轻叩。

  “公子,”董其伤低声传入,“联络司送来了给您的密信。”

  谢清晏行礼:“母亲,军中有事,我且先告退了。”

  “……”

  佛堂的门在身后合上。

  谢清晏从董其伤手中接过密信纸卷,展开。

  两行蝇头小字入目——

  【账本归处,骊山医女。】

  【戚家长女今日禁足府中。其在戚家无亲无怙,唯近戚婉儿。】

  “……”

  谢清晏阅毕,垂眸,侧颜清绝,神色似比平日冷冽了几分。他接过了董其伤递上的火折子,点着了密信一角,却未松手。

  火舌窜起,舔上他修长如玉的指骨。

  “公子!”董其伤皱眉提醒。

  谢清晏垂眸,直至墨黑眼底的火光燃尽,他才松开了手,飞灰四散。

  指腹薄茧灼得血红,他却像不察,漠然垂袖。

  “离府。”

  谢清晏踏出檐下,步入灼灼的日光里。

  董其伤愣了下,跟上:“琅园赏荷宴午后便至,公子今日不留在府中、与长公主同行吗?”

  “嗯。”

  董其伤:“为何,长公主府不好吗?”

  谢清晏身影停了一停。

  “好啊。”

  那声喟叹如片雪飘零山野,阒寂无声。

  “……就是太好了,好到会叫我忘了,我是踩着多少人的命,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

  ——

  长公主府侧门外。

  谢清晏踩着脚凳,躬身进了马车:“去琅园。”

  坐上驾马位的董其伤一愣,回过头:“公子要见的人,不是见不到了吗?”

  “无碍。她不来……”

  谢清晏阖眸,身影倚入昏昧里。

  “便请她来。”

  -

  午后。

  庆国公府,角院。

  戚白商拆了自己左手的白纱,换上今日的新药后,又将新纱绕过虎口与拇指一层层缠了上去。

  一边缠着,她一边在心底盘算。

  宋氏如今忙着将婉儿与谢清晏结亲,无暇顾及她,接近安府的事,在这会儿安排最宜。

  和戚家不同,安太傅府中称得上人丁兴旺。膝下儿子就有五六房,孙辈更是数不胜数。女儿倒是不多,一嫡一庶——

  宫里那位贵妃是后者。

  不过从她生下了三皇子与圣上独女的征阳公主,就被改到了太傅正室的名下,如今出身已少有人知。

  而那位曾名动京城的嫡女,早被人忘尽了。

  “……连翘。”

  戚白商虑定,轻声旁唤。

  “姑娘,您喊我啊?”须臾后,廊下的窗牖后探出颗脑袋来。

  “入京之前,你打探的许多消息,从何而来。”

  “绯衣楼呀,”连翘面露神秘,“它们对外号称无所不知无所不至,只是消息贵重,我问那些已经是他们楼里最便宜最低等的消息了。”

  戚白商思忖望她:“这等秘处,不该是广为人知。”

  “……哎呀!我怎么给忘了呢!”连翘连忙跑去侧间,翻箱倒柜地折腾了好一会儿。

  等她乱着发髻回来时,把一块铁制令牌捧到戚白商面前:“这是姑娘您老师给的,说是游医时,京中贵人相赠。我之前也是拿着这牌子,才进得去绯衣楼的。”

  “老师?”

  戚白商怔然接过,“他并不知我此行入京,怎么会……”

  “是他上回离开前,说姑娘如果不入京,那就让我忘了这牌子的存在,可若定要回来,便把它交给您。”

  连翘挠着头艰难思索:“好像还说过什么,一入上京,便是入局,让姑娘一定三思而行之类的话。”

  戚白商望着铁牌所刻“绯衣”二字,心里微微震动。

  “老师。”

  十年间往事恍惚过眼,戚白商默然许久,才攥紧了铁牌。

  她稍清声,转向连翘,刚要开口细问绯衣楼之事——

  “大姑娘,出事了!”

  院外,一个青衣小厮疾步跑了进来,只是还没到院中,便被紫苏拦了下来。

  “何事擅闯!”

  小厮慌忙停住,叩礼:“大姑娘,我是替二姑娘房中丫鬟云雀来传信的——您快去琅园救救婉儿姑娘吧!她茶饮里叫征阳公主的人动了手脚,如今正昏迷不醒呢!”

  “啪。”

  铁制令牌从手中惊落。

  回过神,戚白商拿起令牌,脸色苍白地起身:“紫苏,随我去琅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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