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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节


  谢凌钰先前从未见过阿音,怎的陡然示好?

  她原想着只留下阿音一人,但现下改了主意。

  太后不能将顾虑说与薛柔一个晚辈听,只让宫人先行送她回去歇息。

  路上,她与身边宫娥搭话。

  “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名唤流采。”

  “以剑为名?”薛柔来了兴趣,“有意思,那你会武么?”

  “自然会的,奴婢平素守卫嫏嬛殿。”

  流采见她不过是孩子,话也多了些,“太后抽了些会武的宫人,留着伺候女公子们,待明日你们可随意挑拣。”

  一袭宫装的少女神色谦卑,仿佛自己真是个物件儿。

  薛柔多瞥了她几眼,总觉流采与府中伺候自己的绿云很像,心下多几分喜欢。

  “那你等着我,明日我选你。”

  相和阁门前,粉雕玉琢的女童一脸认真许诺。

  流采怔愣片刻,忍住笑连忙谢恩。

  次日一早,薛柔还未用膳便瞧见一水儿的宫婢站在自己面前。

  她“嗯”了一声,装模作样转一圈,指着流采道:“就她了,至于其他伺候的人,随便胡侍中帮我选。”

  胡侍中不过略略思索,便点了几个伶俐谨慎又老实的。

  薛柔看了眼人数,心里咯噔一下。

  太多了。

  姑母是想让她在宫中久住。

  薛柔小心翼翼打探:“胡侍中,敢问其余姊妹身边多少人伺候。”

  得了同样的回答后,薛柔陷入迷茫,打算亲自去见姑母。

  太后平素睡在颐寿殿,彻夜灯烛不灭,因此还被前朝上过折子。

  檐角雪还未化,冷风一吹冻得人耳朵痛,薛柔进殿时鼻尖红红的,贪图室内温暖,压根没注意到还有其他人存在。

  “王氏将你惯坏了,现在才同太后请安,瞧你阿姐不到卯时便来伺候娘娘。”

  听见这不冷不热的语调,薛柔立马一个激灵。

  父亲什么时候来的?

  太后悠悠张口:“行了,尚书令在我面前,也没多少臣下规矩,何必为难小儿。”

  薛兆和后背一凉,知晓阿姐不痛快了,抿唇行礼:“都怪臣教导无方。”

  他续弦后,唯恐王氏因爱生妒,苛待了薛仪,便将她带至自己院中亲自教养,琴棋诗书礼仪容止无不一一过问。

  时日久了,连他自己都觉偏心,但薛仪愈发像亡母,他控制不住偏向长女。

  “的确是你的过失。”太后扫了眼弟弟,略有无奈,“往后,阿音便交由我抚养。”

  “这不合适!”薛兆和猛地抬头,“静宜的性子沉稳,更适合辅佐太后。”

  “何况小女已有婚约在身,娘娘适才言及陛下青睐,已然将薛氏推向不义之地。”

  倘若叫旁人知晓,薛家把王家未来媳妇送去宫中求后位,不定要怎么想。

  “口头婚约,玩笑话耳。”太后轻飘飘揭过,“我欲将诸位薛氏女一并教养。”

  薛兆和愣住,看了眼身边长女,随后谢恩。

  太后命其余人退下,只留薛柔,问:“来找姑母可是有何要事?谁伺候不周么?”

  薛柔摇头,“我本想问,姑母是否打算留我?”

  太后明白她的意思,这孩子不想留宫。

  “阿音,你若放弃一争,可曾想过你母亲,你阿弟往后如何?”

  “陛下待你不同,你该喜悦才是,谢家出痴情种,待心上人向来很好。”

  “你们以为姑母恋栈权位,这才硬从薛氏选皇后么?傻孩子,百年之后薛氏如何与我何干,我是怕你们做覆巢之下的卵。”

  太后循循善诱,她与陛下关系日益僵持,或许年纪相仿的稚童更能撬开谢凌钰心防。

  薛仪才是不适合,她太持重老成,皇帝显然戒备她。

  薛柔怔住,面前姑母朱唇一张一合,她终于清楚意识到,自己注定要待在宫墙内了。

  *

  这是入宫的第二十三天。

  太后允许她们每半个月回家一次,薛柔终日数日子。

  她们平素于长乐宫的嫏嬛殿学诗书宫规,皇帝的影子都摸不着。

  流采私下告诉薛柔,陛下每日下朝都会来长乐宫,与太后商讨朝政,随后回永安殿听帝师讲学。

  薛柔百无聊赖,听见讲学二字却猛地抬头。

  若没记错,王玄逸自幼便是陛下伴读。

  她想表兄了。

  表兄是个极好的玩伴,什么都懂,上知天文下知地理,还特别有眼力见,王家小辈聚会时,故意在棋盘上输她一着,给足薛柔面子。

  “女郎,怎么愁眉不展?”流采端着一盘糕点进来。

  “我想王玄逸了。”

  薛柔的声音不大不小,流采却慌忙捂住她的嘴,低声劝:“此话万万不能说。”

  “进了宫,便是陛下的人,哪能再念叨外男。”

  薛柔自知失言,心中却难免愤愤,谢凌钰也太舒坦了些。

  就为了他日后拣选妃子,她们都要对皇帝保持身与心的绝对忠贞。

  再说了,就凭谢凌钰这段时日的表现,薛柔压根不信他以后会选自己。

  那日宴会,恐怕一时兴起也未可知。

  “流采,我想去永安殿附近的梅林,折些梅花回来。”

  “天还冷着,奴婢吩咐宫娥去便是。”

  薛柔睁眼说瞎话:“近来学了插花,我想自己拣选几枝,好送给姑母。”

  流采犹豫一瞬,点了点头。

  皇宫巍峨,重重殿宇,从长乐宫到前朝永安殿,需穿过数条寂静宫道。

  其中一条最为幽深弯曲,恰好穿过先帝所植梅林,被称作“素英凝香”,乃宫中十景之一。

  薛柔行走其间,只觉暗香浮动,身上也沾染清冷梅香。

  她折下最为枯瘦有力的梅枝,抱在怀中,径直向前走。

  待流采发现不对时,她们已经离开梅林,瞥见不远处下学的皇帝伴读们。

  最前面那位,毫无疑问是谢凌钰,此时此刻,他正与身侧着月华锦衣的小公子交谈,时不时颔首。

  薛柔眼睛一亮,那是王玄逸。

  察觉不远处动静,那两人皆抬起头。

  谢凌钰目光停在薛柔身上,倒是王玄逸含着笑的眼睛一顿,十分恪守礼仪地垂下。

  被皇帝瞧见,定然得上前行个礼。

  “免礼。”谢凌钰的嗓音仍旧冷清,“你手中梅花是?”

  “陛下,这是送给姑母的。”薛柔有点紧张地浅笑,颊边酒窝若隐若现。

  周遭气氛凝滞一瞬,还是谢凌钰忽然道:“朕许久未曾同母后用膳,刚好今日阿音作陪,也替朕说几句好话。”

  皇帝竟有心思开玩笑,薛柔也有点惊讶,旋即点头应下。

  沾谢凌钰的光,薛柔也坐上了马车,她此刻尚不知与帝同乘代表什么,只好奇地偷偷张望。

  “在看什么?”谢凌钰终于开口询问。

  皇帝仿佛一尊玉石刻的雕像,唯有说话时平易近人些。

  “臣女幼时同先帝太后同车,似乎没有这些繁复纹饰。”

  薛柔指了指车壁之上黑红相间的龙凤漆纹。

  “那是微服出宫的马车,自不宜张扬。”谢凌钰解答她的疑惑。

  皇帝说完,又陷入沉默,似乎也是想起先帝与太后伉俪情深的模样。

  先帝朝,为解皇后思家之苦,光是明面上的省亲便不知多少回,更不必提私下的。

  所有人都说谢凌钰命好,在薛后膝下长大,又是景明帝唯一的儿子,生来便要做天子。

  他的命的确好,好到生母不过一介南楚俘虏,也能坐拥大昭江山。

  谢凌钰看了眼薛柔,小姑娘娇姿丽质,不知在想什么,一副喜滋滋的模样。

  他心底没来由生出股烦躁。

  有什么可高兴的?

  只有傻瓜才每日无忧无虑。

  薛柔正想着昨日插花拿了甲等,姑母不知会赏赐什么,却忽而背后一阵凉意,抬眸瞧一眼,谢凌钰还是那副动也不动的冰雕样。

  真想伸手探一探他鼻息。

  是活人么?

  甫一抵达长乐宫,便有一圈宫人围上来接驾,却分毫不乱井然有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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