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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节


  雪山下抬出去的尸首一个接着一个在沈鸢脑中游荡,她想起那夜倚在石壁上奄奄一息的谢清鹤。

  他可是也如那些人一样,死前身上连一处好肉都没有,一张脸在风雪中冻得溃烂。

  谢清鹤当时半边身子都被压在山石下,也不知被抬出来时,那只手还在不在。

  往事历历在目,沈鸢泣不成声,她一只手扶在烧焦的木柱上。

  眼泪如断线的珍珠,一颗一颗往下滑落,无声坠落在雪地中。

  柱子烧的焦黑,细小的木刺扎入指尖,沈鸢却恍若未知。

  若是她没让谢清鹤陪自己上香就好了,若是那日醒来,她没有听信沈殊说的官府在山下救人一说……

  就好了。

  沈鸢其实也想过出府寻人的,可无奈下人看得紧,沈鸢三番两次想要偷偷溜走,都被府上的管事抓住。

  那会她脚上的伤口狰狞,路都走不远,哪里强得过身强力壮的婆子管事。

  好容易今日借着李妈妈托梦一说出来,不想得到的,却是谢清鹤的死讯。

  十年前少年奋力将自己从虎穴狼窝中拽出,如今,她却救不回他。

  沈鸢哭得心口疼,俯身垂首,埋脸于手腕上,呜咽声低低在院中响起。

  将近掌灯时分,天色昏暗。

  沈鸢立在黑影中,氅衣披在肩上,她却半点也觉察不出温热。

  冷。

  很冷。

  眼前涨起一阵又一阵的白雾,沈鸢站不稳,差点往后栽倒在地。

  松苓眼疾手快上前搀扶,温声宽慰。

  她不知谢清鹤的事,只当沈鸢是不舍李妈妈,不舍她同李妈妈相依为命住了十余年的住处被烧毁。

  “二姑娘,擦擦脸罢。李妈妈若是在,只怕也见不得二姑娘这般伤心。”

  她拿巾帕擦去沈鸢眼角的泪痕,又打了水为她净面。

  松苓半跪在地:“先前来时我还带了些纸钱火烛。”

  火折子擦出微弱的亮光,光影在冷风中瑟瑟发抖。

  火盆中燃起缥缈青烟,沈鸢双目空洞,一张接着一张往盆中丢纸钱。

  她手指忽的顿在半空,怔怔扬起头:“……有书吗?”

  沈鸢嗓子沙哑,松苓一时听不清,诧异:“什么?”

  沈鸢站起身,提裙疾步往屋里赶。

  她曾经为谢清鹤做的书案早化为乌有,只剩零星的一点火屑子,哪里还有书的身影?

  寒风在沈鸢身后徐徐掠过,荡起满院的荒凉孤寂。

  沈鸢魂不守舍站在门前,终是忍不住,捂脸放声大哭。

  身子轻飘飘,似浮萍飘落在地。

  满腔痛楚哽咽在喉咙。

  倏地,沈鸢眸光轻顿。

  她看见了压在灰烬之下,一张金黄的书签。

  是上回那位公子所赠。

  ……

  更深露重,庭院中结满薄薄的一层冰霜。

  雪珠子在廊庑下摇曳,如柳絮纷飞。

  佛堂灯火通明,白釉莲瓣烛台置在沈鸢手边,明亮的烛火映照在她眼中。

  沈鸢遍身纯素,鬓间只挽一只木簪子,就像先前谢清鹤在时一样。

  福卷草纹瓣式盒中供着十来卷经书,都是沈鸢这两日抄完的。

  她似是不知疲倦,不知困乏,日夜跪坐在书案后,为谢清鹤抄经祈福。

  屋内点着沉木香,松苓悄声推门而入,她手上提着攒金丝海兽葡萄纹攒盒,蹑手蹑脚行到沈鸢身旁。

  “二姑娘,您今日都不曾用饭。我从厨房拿了些果子来,二姑娘多少吃一点。”

  她低声苦劝,“刚大病一场,倘或有个万一,李妈妈也不会安心的。”

  沈鸢眼都未抬:“放着罢。”

  听着还有回旋的余地,松苓面上一喜,忙不迭掀开攒盒。

  “厨房今日做了红豆糯米汤,二姑娘可要喝一口,这红豆熬得软糯香甜……”

  “有樱桃酥吗?”

  沈鸢忽然出声,她嗓音喑哑,黑眸溢满红血丝,整个人如行尸走肉般。

  沈鸢轻声呢喃,“我想吃、想吃明月楼的樱桃酥。”

  那是谢清鹤曾经喜欢的糕点,她也想尝尝。

  松苓错愕,忙忙接话:“这个容易,我让婆子跑一趟

  。明月楼的桃酥也做得好,姑娘可要……”

  迟迟没有等到沈鸢的声音,松苓狐疑转首。

  晃动烛光中,沈鸢一手撑头,伏在案上沉沉睡去。

  衣袂上沾染两三滴墨水,漆黑墨迹晕开。

  沈鸢一双秋水眸子轻阖,气息平稳。

  朔风呼啸,在园中肆意翻涌。

  松苓拖着双膝上前,轻手轻脚为沈鸢披上狐裘。

  攒盒又一次盖上,朱漆槅扇木门掩上瞬间,遥遥却见沈殊从乌木长廊的另一端走来。

  衣裙窸窣,身后跟着亦步亦趋的玉竹。

  不同于沈鸢遍身的素白,沈殊通身珠翠,云堆翠髻。

  她手中抱着暖手炉,皱眉望向松苓身后的佛堂:“她还在里面?”

  松苓福身行礼:“是。”

  沈殊双眉皱得更紧:“这都过去多少日了,难不成她还想日夜为李妈妈抄经?”

  沈府上下都以为沈鸢是在为烧毁的屋舍、为逝世的李妈妈伤心欲绝,无人知晓真正的缘由。

  松苓无可奈何:“二姑娘连着五日都不曾踏出佛堂,废寝忘食,我怎么劝也没用。”

  佛堂平静祥和,空中飘荡着丝丝缕缕的沉香。

  沈殊抚着腕上的金镶玉手镯,绛唇轻启:“她先前出府,只去了养安堂和天香寺?”

  松苓跪在地上,叠声:“是是,大姑娘明察,那日二姑娘确确实实只去了养安堂和天香寺,还回了乡下。”

  “她可见过什么人,听见什么话?”沈殊漫不经心。

  松苓冥思苦想:“……没、没有。”

  庭院树影婆娑,参差不齐。

  沈殊目光悠悠落在那扇紧闭的朱漆木门后,声音不高不低。

  “那就好。”

  “父亲今日已经将二妹妹的庚帖送去苏家,想来两家好事将近,这个节骨眼上可不能出岔子。若是让二妹妹知道那苏家……”

  沈殊忽的收声。

  “罢了,这事父亲不让二妹妹知道,你们也都管好自己的嘴。若有人敢乱嚼舌根,我定不会轻饶。”

  沈殊一面说,一面往回走。

  庭院平静如铜镜,一点风声也无。

  沈鸢立在门后,指甲掐入掌心。

  她不能再留在沈府了。

第20章 置办嫁妆

  明月高悬,云影横窗。

  青石板路上落满皑皑雪色,推窗往外探去,园中悄然无声。

  婢女手持羊角灯罩,无声穿过乌木长廊。

  金丝藤红漆竹帘垂落在地,映着满室的光辉。

  管事跪在下首,满脸堆笑:“老爷,苏老夫人听闻二姑娘前几日往养安堂捐赠银两,心中欢喜无比,叠声称赞二姑娘仁慈善良,又道老爷教女有方。”

  两家相互换过庚帖,彼此对这门亲事都喜闻乐见。沈父高坐在上首,一手托着茶盏,笑声爽朗:“她终归姓沈,既是我们沈家人,再差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管事笑着附和:“那是自然,我们二姑娘命中带福,天香寺雪崩,也就我们二姑娘死里逃生,逢凶化吉。若不是为着这个,苏老夫人也不会急着迎二姑娘入门。”

  管事双膝跪地,拖着上前,他从袖中掏出一物,恭恭敬敬送到沈父手中。

  “这是二姑娘的嫁妆,还请老爷过目。”

  薄薄的两页纸,不过是些劣田差铺,赚不到什么银子。

  沈父垂首凝眸,沉吟抚须:“着实多了些。”

  管事一愣:“那我再减去一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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