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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节


  一路往山下飞奔。

  风拂过沈鸢的裙角,月光清凌凌,照在少年和少女身后。

  山林错综泥泞,沈鸢气喘吁吁,一刻也不敢耽搁。

  可惜还是被追上了。

  山崖边上怪石嶙峋,歹人手持短刀,朝地上啐了一口。

  “跑啊,怎么不跑了?呸,真是晦气!大哥,这女娃娃本就留不得,何不先宰了她,杀鸡儆猴,也好叫这小子长长记性……”

  身后是万丈深渊,寒风掠耳,森冷阴寒。

  担惊受怕大半夜,又连着跑了一路,加之先前还被喂了迷药,沈鸢早就站不稳,身影立在凌厉山风中,摇摇欲坠。

  大刀落向自己的那一刻,少年忽的朝沈鸢扑了过来。

  银光在她眼前一闪而过。

  两人齐齐滚落在草丛。

  沈鸢记不得旁的,只记得少年拽着她在林中狂奔,他后背还有一道深深的血痕,是方才为护着她被砍的。

  歹人是飞马前来,少年故意往羊肠小道跑。

  风在呼啸,云在低语。

  少年紧紧握着沈鸢的手腕,夜色氤氲,月光在眼前晃了一晃。

  沈鸢低眸垂眉,又一次看见了那颗弓月的红痣。

  “……你、你叫什么?”

  风过树梢。

  月光在少年脸上晕染而开,渐渐化成谢清鹤冷峻的眉眼。

  “清鹤。”

  沈鸢猛地从梦中惊醒,她一只手抚在心口,尚未从噩梦挣脱。

  心口砰砰乱跳,七上八下。

  那次回去后,沈鸢大病一场,连着发了好几日的高烧,好些事都记不住。

  独独记住的,是少年腕骨上弓月形的红痣。

  李妈妈再三叮嘱,不肯沈鸢再提起这事半句,也不许她提起那少年,日后碰见了,也只装作不认识。

  李妈妈循循善诱,“一来是为了二姑娘的名声,二来,这也是他们家人的原话。”

  沈鸢懵懵懂懂,茫然点头。

  农舍并不大,只有两间房。

  柴房自然住不得人,沈鸢救人心切,夜里同谢清鹤睡在一屋。

  床榻留给谢清鹤,沈鸢睡在临窗炕上。

  两人之间还隔了一张八仙桌。

  绕过八仙桌,榻上的谢清鹤双眸紧闭。

  将养了一个多月,谢清鹤身上的伤陆陆续续有所好转,后背的伤口也结了厚厚一层痂。

  沈鸢刚发现谢清鹤那会,他整个人倒在血泊中,气若游丝。

  倘或不是沈鸢眼尖,瞧见他腕骨上那枚弓月形的红痣,定然不敢贸贸然上前。

  “清鹤。”

  沈鸢低声呢喃,目光再次落向谢清鹤腕骨上那枚红痣,连她自己也不曾察觉,自己唇角何时多了一抹笑意。

  雪落无声,沈鸢肩上只披了袄子,她轻轻往掌心哈气,看了谢清鹤一会,又悄声回到炕上。

  窗子透风,比不得床榻暖和。

  冷意顺着窗缝溜入,沈鸢拢紧被子,瑟瑟发抖,辗转反侧终坠入梦乡。

  全然不知自己转身后,榻上的人忽的睁开双眼,眼中清明,半点睡意也无。

  谢清鹤面露不虞。

  ……

  许是昨儿在雪中走了一日,翌日醒来,沈鸢只觉头重脚轻,她不敢大意,匆匆往柴房走,挑挑拣拣,抓了一把草药丢入锅中。

  瓦罐汩汩冒着热气。

  天色尚早,黑云浊雾。

  柴房点着一盏灯油,烛蜡顺着白烛往下,滴落在桌上。

  沈鸢一手托腮,脑袋一点一点。

  烛光摇曳,沈鸢的身影映在墙上,晃晃悠悠。

  半晌,一人推门而入。

  冷风灌入,沈鸢不由自主拢紧袄子,未语先笑:“你醒啦,我给你留了两碗鹌鹑粥,你可吃了?”

  那鹌鹑是庄上田婶送来的,沈鸢舍不得吃,都留给了谢清鹤。

  沈鸢的厨艺实在一般,思及那寡淡无味的鹌鹑粥,谢清鹤眉心皱起,随后又舒展:“吃了。”

  沈鸢絮絮叨叨:“田婶家里还养了一只老母鸡,前儿她烦我做了四五个香囊。你若是喜欢,我可以拿工钱换那母鸡来,给你熬汤喝。”

  她赧然笑道,“不过得过些时日才可以。”

  沈鸢这些时日忙着照顾谢清鹤,分身乏术,待做完香囊,恐怕还得等上一两个月。

  “不必。”

  谢清鹤淡淡。

  再过一两月,他早就回宫,哪里用得着屈尊住在这荒郊野岭。

  “怎么不必,你是不是怕我银子不够用……”

  沈鸢猛地起身,倏尔眼前一黑,身影踉跄往前栽去。

  一只手眼疾手快揽住了沈鸢的腰身:“小心——”

  稍纵即离。

  扶着沈鸢的手臂立时收回,谢清鹤朝沈鸢颔首,面带歉意。

  “方才是我唐突了。”

  “……怎、怎会?”

  沈鸢结结巴巴,望着谢清鹤的眸光闪躲,她双腮潮红,少女心事尽数写在脸上。

  炭火跃动在两人脚边,房中药味弥漫,却不是谢清鹤往日吃的那味。

  “你生病了?”

  “兴许是染了风寒,不碍事,吃两剂药疏散疏散就好了。”沈鸢习以为常,并不在意。

  谢清鹤不动声色:“你懂医理?”

  他前些日子就发现了,柴房堆着好几捆草药,都是山里常见的。

  “略懂一点皮毛罢了。”

  沈鸢不敢拿乔,实话实说。

  她从五岁后就跟着李妈妈住在乡下,旁的李妈妈也不曾教她,也不会,只教她认百草。

  平日有个头疼脑热的,自己往山里摘些草药便好了,不必费银子请大夫。

  只是那会谢清鹤伤势重,沈鸢不敢大意,还是花钱寻了大夫过来。

  谢清鹤沉吟片刻:“只是教了这些?”

  沈鸢点点头:“还教我认字。”

  李妈妈认的字不多,后来又托人从城中买字帖回来,让沈鸢照着写。

  除此之外,再无旁的。

  谢清鹤若有所思。

  怪不得沈鸢对自己的名字半点也不惊讶,他随口胡诌的身世,沈鸢也深信不疑。

  那双望向谢清鹤的双眼总是熠熠闪灼。

  “既然身子抱恙,还是回房歇息。”谢清鹤声音听不出情绪。

  沈鸢不以为意:“不用。”

  柴房虽然破败,往日沈鸢却也收拾得齐整干净,可谢清鹤站在这,沈鸢还是觉得有点委屈了他。

  正说着话,忽听外面传来田婶的声音,沈鸢忙推门出去。

  天色灰蒙蒙的,昨儿又下了一夜的雪,院前的雪堆了足足一丈多高。

  田婶一手握着扫帚,哼哧哼哧替沈鸢扫雪开径。

  遥遥瞧见沈鸢的身影,田婶满脸堆笑,她从怀里掏出两个鸡蛋,那蛋还热乎。

  田婶握着鸡蛋往沈鸢手心塞:“这是今早刚下的,我早早煮了,就想着给你送来。”

  沈鸢推着不肯收。

  田婶笑道:“两个鸡蛋罢了,你同我客气什么。再有,先前若不是李妈妈救了我家田哥儿,只怕他如今还躺在炕上呢。李妈妈走之前最是放心不下你,她走了,我哪能不看着点你。瞧你,都瘦了,还不快吃点补补身子。”

  乡下住的人不多,隔壁的屋舍大多都空着,村子里只住了四五户人家。

  知道沈鸢孤身一人住着,时不时也会过来照看。

  田婶单手捂唇,压低声音道:“那人如今还住在你家呢?”

  村子只有一个赤脚大夫,沈鸢往院里领人的第二日,田婶就收到了消息。

  她只当沈鸢心善,随了李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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