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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节


  她慌忙下床,谁知刚站起身便觉双腿发软,眼前一阵昏沉。

  一条有力的手臂稳稳扶住她,徐闻铮的声音自头顶传来,带着几分无奈,“昨夜饮了多少?”

  清枝答道,“就一小杯……”

  那酒一点都不辣喉,闻着是梅子的甜香,她浅浅尝了一口,觉着好喝,于是一杯都下了肚。

  徐闻铮低声一笑,“这种果酒后劲足,喜欢也要少喝。”

  清枝乖顺地点点头,身子往后一仰,软绵绵地靠回床柱。

  徐闻铮转身出了房门,不消片刻便折返回来,手里稳稳托着个青瓷碗,“喝点蜜浆水会好受些。”

  清枝接过瓷碗,仰头就是一大口。

  谁知那蜜水刚触到舌尖,她整张小脸顿时皱成了褶子。

  齁甜……

  “怎么了?是不够甜吗?我再给你添点蜜浆。”

  徐闻铮话音未落就要伸手拿碗。

  清枝将碗往后一撤,如小鸡啄米般点头,“够的,够的。”

  她深吸一口气,仰头将碗中蜜水一饮而尽。

  清枝突然悟了,原来小侯爷也不是无所不能的,至少在吃食这块,他是毫无章法。

  徐闻铮见清枝喝完,修长的手指接过瓷碗,甚是欣慰。

  入了夜,清枝给徐闻铮烧好一桶洗澡水。

  徐闻铮这次不用清枝扶着,自己脱了衣服,抬脚进了浴桶。

  沐浴后,他换了身素白中衣,衣带松松系着,发梢还滴着水。清枝拿着药瓶进了屋,伸手将他衣襟褪至腰际,细细查看他身上的伤口。

  前几日结的痂已经褪去大半,露出新生的皮肉,泛着淡粉色。

  剩下的几处将掉未掉的痂壳,边缘微微翘起,想必不出两日便能脱个干净。

  她忍不住用指腹轻抚过伤处边缘,触到的是一片光滑,再也不见当初那般狰狞的模样。

  清枝绕到徐闻铮身前,目光先落在他胸口那道已转为浅褐的旧疤上,当初皮开肉绽的伤口,如今只余一道线。

  视线不由自主地往下游移,停在他的腰带上,想起还有一处伤口隐在更下方。

  还未等她抬手,已被徐闻铮握住了手腕,他语气中透着几分不自在,“那处的伤也长好了。”

  清枝点头,将剩下的伤药细细收好,转身出了门。

  悬着的心这才真正算落了地。

  小侯爷的伤这下算是彻底好全了。

  她找王娘子纳了两双千层底,一双给了徐闻铮,另一双捏在手里,走到张钺房前,轻轻叩了三声,里头却无人应答。

  她推开门,将布鞋端端正正地摆在榻边,然后轻手轻脚地带上房门。

  清枝这夜与王娘子同榻而眠。

  虽说是换了更软的枕头,她却辗转难眠。

  王娘子均匀的呼吸声在耳畔起伏,偶尔夹杂几句模糊的梦呓。

  清枝在榻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最后索性起身,提了盏灯笼走出院门,沿着河岸走去。

  今夜的月亮格外清亮。

  她迎着河风走了一段,忽见前方的河滩处立着个赤条的身影。

  他正举着木瓢往肩上泼水,水花四溅时,宽阔的肩背上,几道旧伤疤在月光下格外扎眼。

  “谁?”

  是张钺。

  清枝赶忙吱声,“我。”

  张钺将手里的巾子展开,快速在腰间绕了两转,这才转过身,朝着清枝走来。

  离得近了,清枝见他整个人都在滴水。

  湿发凌乱地垂落在他额前,水珠沿着贲起的胸膛沟壑蜿蜒而下,在灯笼的暖光下,划出晶亮的轨迹。

  那水痕流过块垒分明的腹肌,在腰际凹陷处稍作停留,又继续往下,隐入巾子里。

  他问道,“怎么还不睡?”

  清枝蓦地抬头,正对上张钺的眼睛,水珠从他高挺的鼻梁滑落,擦过薄唇。

  他的眸中褪去了素日里的讥诮和漠不关心,只剩下月色浸润后的漱玉之感。

  清枝惊觉,记忆中张钺的面容总是模糊不清的,只有这次她才瞧得真切。

  她在脑海里有了一个猜测,张钺是有意让人忘记他的长相,忽略他的存在。

  眼前这个男人才是褪去所有伪装的张钺。

  清枝蓦地想起昨日小侯爷的变化,那定然也是张钺的手笔。

  清枝细细打量起张钺来。

  他的俊朗与小侯爷自是不同,并非那种令人屏息的惊艳,却很耐看,让人忍不住想多看几眼。

  望着望着清枝就笑了,张口问道,“这是你本来的面目吗?”

  张钺心头一紧,他望着清枝澄澈的眼底,唇瓣微启又合上,喉结滚动两下,终是极轻地点了点头。

  对于暗卫来说,被人记住模样是大忌,更何况他是暗卫的首领。

  他行走于刀锋,惯于将面目隐在暗处,此刻却鬼使神差地希望她能记住他真实的模样。

  清枝抬手,语气轻松,“该不会你脸上还贴着一张人皮吧?”

  张钺的心底有个声音叫嚣着让他退开,可他的双腿却似生了根,反倒不自觉地朝着那温软的指尖迎上去半寸。

  水滴凝在他绷紧的锁骨处,即将坠落,如同他此刻悬在崖边的理智。

  清枝的眼睛弯成月牙,“好看。”

  两个字让张钺心头一颤,他别过脸去,不再看她。

  清枝退了一步,轻声说,“走吧,回去我帮你把头发擦干。”

  两人并肩而行。

  张钺回了屋,再次踏出门槛时,脚上已换了那双新纳的千层底。

  他坐在院子里的竹椅上,清枝站在他身后,将他的头发全拢到身后,拿起晒干的棉布巾子裹着发丝轻轻一绞,发尾的水珠便落在青石板上。

  清枝展开巾子,从发根至发尾一遍遍轻拭。

  月色如水,空气中似乎还有一丝荷花的香气,清枝想着,许是下游河塘的早荷开了。

  天空中,星子不断闪烁。

  很多年后,这夜的月色突然猝不及防地漫上他的心头,胸口的某处突然溃堤,疼到他无声呜咽。

  这夜的月光便成了他挣不脱的枷锁。

  翌日,天光未亮。

  清枝收拾好包袱,将一粒银子悄悄放在了枕头下,然后走出院门和王娘子,河生告别。

  张钺和徐闻铮站在不远处等她。

  张钺眼见没了耐性,催了两声,清枝将包袱紧了紧,利落地背在身后,然后提着裙子,抬腿追了上去。

  张钺顺手拿下她的包袱,清枝本能地朝徐闻铮伸出手,指尖还未触到他衣袖时,蓦地顿住。

  清枝忽地想起,小侯爷的伤已经痊愈,步履轻健,不再需要她伸手搀扶。

  她有些失落地放下手。

  徐闻铮和张钺走在前面,清枝默默地跟在身后。三人翻山越岭,跨溪过河,山间云雾缭绕,溪水冰凉刺骨。

  张钺走在前头开路。

  当行进到一处洼地时,徐闻铮忽地反手向后,掌心朝上悬在半空。

  清枝盯着那手掌迟疑片刻,终是将自己的手轻轻覆了上去。指尖相触的刹那,他倏地收拢五指,将她微凉的指尖严严实实裹进掌心。

  清枝低头瞧着两人交握的手,他虎口处的薄茧贴着她的手背,每一步都走得无比踏实。

  终于翻过最后一道山,炽烈的阳光照在脸上。

  清枝眯起眼,感受着久违的暖意再次爬上脸颊,眼前是一片新的天地。

  徐闻铮的手还握着她的。

  清枝觉着,今日天气晴朗,万物恣意。

  有风,有云,还有小侯爷……

  真好。

第20章 岭南行(十九)绝不会不告而别……

  走了三日,他们总算到了兰溪,寻了一家客栈落脚。

  张钺要了三间相邻的客房,将中间那间留给了清枝。

  清枝手脚麻利地收拾好自己床铺,又赶紧去敲徐闻铮的房门,准备帮他拾掇。

  徐闻铮应声开了门,清枝往里一瞧,倒是一怔,屋内的床铺已然收拾妥帖。

  这时,店家手持青翠菖蒲,正往各房门上悬挂,清枝这才想起端午将至。

  杜大娘说过,端午前后,城里很是热闹。

  白日里有龙舟竞渡,街边小贩支起摊子卖香囊、五彩绳,到了夜里,长街灯火如昼,河岸边挤满放灯祈福的人。一盏盏河灯顺水漂远,如星光一般漂荡在河面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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