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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节


  大牛和二妞跑得飞快,灯笼也跟着晃得厉害。

  清枝扶着徐闻铮跟在后头,见张钺手里拿着一个黑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物件。

  到了田坝上,张钺拿出了火折子,对着众人说,“退开些。”

  清枝赶紧将两个小娃娃捞进臂弯里,往外围带了带。

  忽听得“嗖”的一声,一道火光窜上天,眨眼间就在黑布似的夜空里炸开了万千星雨。

  二妞拽着大牛又蹦又跳,连带着徐闻铮和清枝也被感染,笑得恣意。

  不多时,全村老少都聚到了田坝上。

  笑闹声此起彼伏,惊得阿黄汪汪直叫。众人仰着脖子望着天空,烟花明灭间,仿佛有温热的暖流淌过心头。

  清枝不自觉地往小侯爷那儿瞧去。他依旧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但嘴角噙着笑,眼里映着明明灭灭的烟火。

  清枝再次望向满天星火,忽然心头一热。

  原来她端午时,河灯许下的心愿,神明听得见。

第31章 岭南行(三十)广阔天地

  翌日天霁,积雪消融,水滴从瓦檐滴落,被阳光一照,闪着细碎的光。

  徐闻铮和张钺相对而坐。

  张钺经过一夜的休整,疲惫消退了不少。他抬眼望向徐闻铮,不过月余不见,徐闻铮的气色又好了许多,虽还带着三分苍白,但唇上已有了血色,眉眼间也活泛了些,这必是清枝细心照料,精心调养的功劳。

  两人虽都未开口,屋内的气氛却逐渐有了凝结之势。

  忽地,院子里突然传来一阵吵闹,二妞攥着根麻绳跟在清枝后头,清枝往前一步,她便黏上去一步,嘴里嚷着,“快把阿黄拴在院门外去,不许它再进院子!”

  张钺听了半响才理清了来龙去脉,原来昨夜阿黄将二妞埋在墙角的死兔子刨了出来,还叼到了她床上。

  那兔子原是臭蛋前几日送她的,雪团儿似的一个,二妞爱得跟什么似的,日日搂在怀里喂鲜菜。谁知才养了两日竟一病死了,小丫头哭红了眼睛偷偷埋了,却不想被阿黄刨了出来。

  见清枝无暇理会,二妞急地直跳脚,不死心地又追上去说道,“我今早正做着美梦呢,眼前一大堆点心果子,刚要凑近,却闻到一股腐臭味,抓起了咬了两口,竟比粪坑还呕人!”

  “我被熏醒了,睁眼一瞧,眼前搁着个死物……”

  “阿黄早该拴起来了!”

  二妞撅着嘴,小脸涨得通红,“邻家的大黑这岁数时,早被铁链子锁在门墩上了,哪像它这般满院子撒野!”

  清枝被缠得烦了,出声道,“要栓你自己拴去。”

  阿黄原本在檐下打盹,一听这话便抬了眼,见二妞攥着绳子逼近,登时耳尖一抖,箭似地窜出院门。

  二妞拔腿就追了出去。

  张钺瞧着清枝将盐腌好的荠菜挤干水分,然后搭在绳子上晾晒。她动作干净利落,面容恬静。

  张钺忽地发觉,眼前的清枝,与初遇时已大不相同。

  那时的她瘦骨伶仃,惶惶立于京都的街心,一双眼里尽是陌生惊惶,只死死盯着徐闻铮。被他一声厉喝,便如惊雀般僵在原地,不敢动弹。

  后来她一路尾随,张钺五感敏锐,自然有所察觉。见她分明惊惧交加,却仍执意跟随,不由得对这小姑娘生出几分探究之意。

  那时的她,总是瑟缩着身子,唯有生火做饭时,紧绷的肩线才会舒展开,整个人彻底放松下来。

  那时未曾料到,这黄毛丫头日后竟会让自己如此记挂在心。

  如今的清枝,面色渐渐褪去之前的萎黄,添了几分红润,眉眼间的稚气稍减,身量也高了不少,竟有了些亭亭玉立之感。

  尤其是那双眼睛,褪去了昔日的惶恐不安,眼底如沉静的古井,偏眸光里又闪着机敏,性子也有了几分少女的灵动。

  张钺瞧了一眼徐闻铮,见他的目光正笼在清枝身上,眉梢眼角俱是化不开的温柔。

  清枝晒好荠菜,提着篮子回了厨房。

  “如今京城的局势,越来越让人看不透了。”

  张钺首先开口。

  徐闻铮这才收回视线,沉声应道,“如今七皇子倒台,能争一争这储君之位的,不过三人。”

  张钺微微颔首。眼下朝堂动荡,各方势力*暗流涌动,都在忙着选边站。他刚回京城才半天,就有不少官员和世家大族的人上门拜访。

  说是给他接风洗尘,其实都是来探他的口风。

  张钺在京城身兼两职,明面上是殿中侍御史,监督宫廷内外,纠察百官,暗地里他是天珺卫统领,是圣上手里见不得光的血刃。

  有时候,他抬手抚过自己的面庞,竟也有些恍惚,这副皮囊之下,到底哪个才是真正的张钺。

  如今朝堂上风云变幻,京城里的世家大族个个提心吊胆,人心惶惶。

  可张钺偏偏摆出一副忠心耿耿的模样,似乎对即将到来的腥风血雨毫不在意。众人见他如此,心里反而更没底了。

  旁人都道他是不愿显露立场,实则却是,他自己也难料这场风波最终到底如何平息,又由谁来平息。

  徐闻铮将他的犹疑尽收眼底,淡然说道,“此时不动,方为上策。”

  张钺抬眸,等待下文。

  几只麻雀落在院子里,叽叽喳喳闹个不停。清枝淘米时倒出的米粒,被麻雀们一抢而尽。

  徐闻铮语气平淡,却字字千钧,“何须站队?无论最终是谁坐上那个位置,自然就是你的新主。”

  “现在急着表忠心,反而显得你如墙头草一般,无论谁是胜者,登基那日都会在心里记你一笔。”

  ……

  张钺点了点头,忽然又想起自己的那个猜测,忍不住开口道,“这次面圣,我隐隐觉得,圣上的身体不似外头传得那般。”

  虽御书房里隔着御屏,他瞧不真切,圣上话虽不多,但从咬字吐气来看,他不似病入膏肓之人。

  这念头实在太过骇人,连他自己都尚未确认,不过是个隐约的猜想。可冥冥中又觉得,若这个猜测成真,或许会左右徐闻铮的决断。

  徐闻铮眼底掠过一丝异色,转瞬又沉入深潭。

  “此番还探得些风声。”张钺的神色敛了敛,“四皇子,夺嫡之心已显。”

  ……

  清枝将手里筛出来的瘪谷子抛在院子里。

  顿时,树枝上的麻雀尽数落下,不一会儿便将地上的瘪谷子啄了个干净。

  清枝又拿起给张钺赶制的袄子,拿出针线开始缝制,一针一线都分外用心。

  直到太阳沉入西山口,清枝将缝制好的袄子拿起来瞧了又瞧,她抚过袄子上的针脚,唇角不自觉弯了弯,这次确实比上一件做得齐整多了。

  等晚饭用毕,她便将袄子拿了出来,在张钺面前一阵比划。

  “袖口还得改改。”

  说完清枝将袄子叠好,又放回了屋里。

  张钺眼底掠过一丝笑意,嘴上却道,“我穿这个作甚?”

  清枝头也不抬,轻声说道,“虽说这里冬日还算暖和,但翻过年后,可是有半个月要冷的。”

  这还是春阳娘提醒她的。

  张钺按下心头的思绪,有些话,终究得等徐闻铮来开口。

  徐闻铮目光落在清枝身上,声线不自觉地放软,“我们该启程了。”

  清枝抬头问道,“何时出发?”

  “明日。”

  清枝眼睛里,浮出一丝低落,她原以为能在这里过个安稳的年呢。

  随即又将那丝失落隐入眸子里。

  既然小侯爷说了,就一定有他的道理,自己听他的便成。

  张钺回到仓房,双臂交叠垫在脑后,盯着梁上摇曳的蛛网出神。

  沈全方落马后,圣上对他愈加倚重,眼下又将沈全方昔日的权柄也尽数移交于他。

  如今他身负重任,往后若是再想离京可就难了。

  想到这儿,他不禁对徐闻铮生出几分佩服。徐闻铮虽不在朝中,却将局势看得透彻如斯,三言两语便拨开了他眼前的迷雾。

  可还有一件事,他并未告知徐闻铮。

  待他述职完毕正欲退下时,圣上忽又唤住他,语气里竟带着几分试探,“徐闻铮当真是在你眼前绝了最后一口气?”

  张钺心中蓦地一紧,又转念一想,若对他存疑,圣上便不会将天枢卫最高权柄交付于他,于是正色应道,“正是!”

  没想到,圣上半天没说话,过了很久才轻轻叹了口气,“你退下吧。”

  那语气里,像是松了一口气,却又掩不住深深的失落。

  他踏出大殿门槛,抬眼望向那座巍峨壮阔的皇城时,心中不禁暗叹,如今的他,终是登临了自己多年来梦寐以求的位置。

  ……

  翌日一早,大爷踩着露水到了家。

  张钺将一袋沉甸甸的银子放在大爷手里,“这是刘江今年的俸银,他央我捎来给你的。”

  大爷颠了颠份量,沉声道,“今年怎会这般多?”

  张钺笑,“今年他又升了官,特意托我给你带个话,说他在京城一切安好,要你别挂心。”

  大爷看着手里的银子,“这些年真是劳你费心了,他若能得个探亲的恩假便好了。”

  张钺的神色沉了沉,“将来会有的。”

  “总有告老还乡的那日。”大爷笑笑,“只是不知我还能不能熬到那日。”

  张钺只说了句,“保重。”

  说罢,他利落地翻身上马,朝前方候着的马车疾驰而去。

  二妞将清枝的包袱放进马车里,清枝登车后,仍有些不放心地叮嘱,“二妞,你玩闹归玩闹,可别伤着自己。”随即又对大牛说道,“要好好念书!”

  马车刚一动,清枝便晃了身形,徐闻铮眼疾手快一把扶住她手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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