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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节


  南枝犹疑了瞬,她仅有的记忆里似乎没骑过马,再斟酌着看了看身量颇高的黑马,这要掉下去,至少疼三天,便极为老实摇头道:“应该不会。”

  颜明砚嗤了声,将小厮中的牵绳接过来:“爬上去试试。”

  南枝反手指向自己,震惊道:“我?”

  “这里还有第三个人吗?”

  南枝咽了咽口水,双腿僵直着上前,尝试去够脚蹬。

  颜明砚打了个哈欠:“快点。”

  她咬牙,趁着骏马遮掩,悄摸瞪了他一眼,语气仍是虚心求教的:“这马太高了,我踩不上脚蹬,能不能换匹小点的马?”

  “小点的?”颜明砚打量着她:“能让你踩上去的,京城里估计寻不到。”

  “……”

  南枝忍气吞声,准备等骑上去后,就驾马狠狠踩扁他。

  颜明砚叹了声,绕到她那边,一手握着缰绳,另一手钳住她的绣花鞋,放到脚蹬里,然后伸出臂弯,散漫道:“扶着我的胳膊,爬上去。”

  南枝生怕他反悔,掌心快速压在他的臂弯上,将半个身子的力全撑在上面,稍微一控制,竟真的坐上去了。

  她捏紧缰绳,满眼兴奋地左右看着,惊呼道:“好高。”说着,伸出一手碰了碰苍树垂下的枝叶:“我居然能碰到树枝。”

  颜明砚撇撇嘴,微眯起眼看向被鎏金光亮罩住的少女,那道浅粉襦裙铺散开,蓦然高了这么多,看什么都觉新奇,眼角眉梢弯弯,左碰右摸,似是永远都静不下来。

  他懒散道:“别乱动,要是掉下去我可不负责。”

  南枝握紧缰绳,露出一抹讨好的笑:“我不乱动。”

  颜明砚弯腰拾起球杖,递给她:“试试一手握缰绳,另一手拿球杖。”

  她小心地松开一手,接过球杖,试探地在地上一划,将一颗圆润石子敲得极远,动作刚停,她仰起脑袋,得意洋洋道:“我居然这么快就会打马球了,我就说我很聪明吧。”

  颜明砚嗤笑:“这才哪到哪。”

  他看向南枝骄傲的模样,眸光狡黠一闪,忽地松开了引绳,又伸手轻拍了下马身。

  蓦然,黑马动了,小幅度迈起了脚步。

  南枝一惊,身体下意识后倾,脚蹬也剧烈晃荡起来,球杖啪嗒掉在了草丛里。

  她瞪大眼睛,颤声求助道:“颜明砚,我坐不稳了。”

  颜明砚双手抱胸,绯袍在青绿不一的草木中格外鲜明,好整以暇道:“不是会了吗?”

  南枝怒音:“你——这个小人!”

  话音刚落,粉裙就像一朵翩飞花朵般快速落下,坠在了茂密草丛中。

  一道啪嗒声冒出后,四周静谧,偶能听到鱼尾晃动波纹而泛起的水流声。

  她睁开眼睛,试探地动了动手脚,惊喜道:“诶,不疼!”

  底下却传来颜明砚咬牙切齿的声音:“南、枝!”

  她呆呆地低头,见着那身凌乱的绯衣可怜地窝在草丛里,和颜明砚涨红的侧颊,这才发现自己正好躺在他的脊背上,怪不得不疼。

  她憋住笑,连忙站起身,正色解释道:“我不是故意的。”

  颜明砚爬起来,扑开衣上的尘土落叶,抬眸盯着她,冷笑一声,一字一顿道:“我、不、信。”说着,他随手提起地上球杖,朝她跑去:“你站住,让我踹你一脚,我就信你不是故意的。”

  南枝见着他头上还插着几根绿叶,再也忍不住嘴角弧度,笑出了声,一边跑一边掩饰着。

  枝叶上的雀鸟被吵得没心思看热闹,抖着翅膀,窜飞而出,惊起沉睡的树冠,落下片片落叶。

  骏马倒是十分温顺,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脖颈半垂,懒散地耷拉着眼皮,任由他们玩闹。

  清脆如铃的笑闹声传得极远,一直传到了远处站着的那道玄衣身影耳边。

  炙热阳光直投而下,裹挟着夏风,浮起令人烦闷又不耐的燥意。

  白文缩着脖颈,莫名有些冷,抬眼偷看了眼陈涿,讪笑道:“柔容公主今日正巧登门,颜公子兴许是随公主一道来的。南枝姑娘月底要和昭音郡主一道看马球,这颜公子估摸是受了殿下或是郡主的托付,这才来教南枝姑娘的。”

  “属下记得大人的马球也打得很好,不如亲自去教教南枝姑娘?”

  陈涿眸光幽深,望向远处飘然在风中的粉裙,像朵盛开的花苞摇曳在草丛中,淡淡道:“玩物丧志。”

  白文一噎。

  远处两人似是跑累了,各自站在马匹两边,捂住胸口喘着粗气,也不知是说了什么,追逃的人对换,粉衣也拾起球杖,凶巴巴地挥舞起来。

  白文看着相处融洽的少女少年,毫不心虚地睁眼说瞎话道:“大人你看,他们快要打起来了,南枝姑娘一定很讨厌颜公子。”

  陈涿抿唇沉默,漆黑眼眸盯着粉绯相衬的两道身影,袖口下,掌心握着一鼓鼓囊囊的钱袋,修长指尖轻触湛蓝缎面。

  过了会,他抬手将钱袋丢到白文怀里,冷声道:“送你了。”说着,就大步往外走。

  白文一喜,又连忙憋住笑,一本正经地将钱袋收好,这才跟上他的脚步。

  ——

  正厅内,角落里的冰瓷盏冒出丝丝凉意,丫鬟垂首蹑声,缓慢地打着素面团扇,让冷风飘到屋中各处,散出一片清幽。

  柔容想着方才两人站在一块相配的模样,兴致勃勃道:“我这一双儿女你也是知晓的,明砚爱玩,昭音任性,都是来讨债的冤家,正巧明砚快要到议亲的年纪了,你觉得南枝孩子气,我倒很喜欢她的脾性。”

  惇仪眉尖微皱,却没打断她的话,随手端起杯盏,垂眸细想着。

  “这两个孩子年岁都不大,想来也是能玩到一块的,很容易生出情谊。就算成亲后几年还是这幅模样,府内还有管事替他们看着,大不了我受累,多照看些。”

  柔容越想越觉得满意,她最是不喜京中矫揉造作的风气,扰得姑娘家说话都得一句三隐,此番意外碰上个张扬又爽朗的姑娘,于她还有救命的恩情,自是想将其带回家,她面上的笑又扩大了些:“待过几日,两人熟悉了,我便问问南枝的意思,她若愿意,我就入宫向陛下求旨为他们赐婚。若一切顺利,说不定年末她就能嫁过来了。”

  惇仪手中的杯盏早已凉了,她却没心思饮上半口,南枝分明是因为涿儿才到京城来的,满京传的也都是他们两人有情的言论,可偏偏两人都没开窍,看不清对彼此的情意。

  那明砚年纪小玩心重,正和南枝性情相似,哪是涿儿那古板寡淡的脾性比得上的,若按柔容说的那般,两人岂不是真就成了。

  她放下杯盏,刚想寻借口让柔容打消这念头,可转眸就见着往屋内走的身影,她心中微动,话锋陡然一转道:“南枝和明砚年岁相仿,站在一块的确相配,若两人真有意,倒也不失一桩好姻亲。”

  陈涿脚步一滞,面不改色地朝两人道:“母亲,姨母。”

  惇仪眉梢微扬,温声问他道:“涿儿,你觉得呢?南枝和明砚如何?”

  陈涿坐在柔容对面,抬眸看向惇仪,淡淡道:“母亲怎会将他们两人想到一起?”

  柔容笑道:“自是你姨母我想到的。明砚你也是知晓的,平日我怎么使唤都是不肯动弹半分的,方才我让他教南枝马球,竟真的答应了。两人站在一块,瞧着的确登对。”

  陈涿云淡风轻道:“那恐怕要让母亲和姨母失望了,方才我正巧经过后院,远远见着了南枝和明砚,也不知两人说了什么惹出不快,明砚举着球杖正要对南枝动手呢。”

  “什么——”

  柔容腾地站起身,满脸怒气地低骂一声,快步向外走,咬牙道:“一个个都不让我省心。”

  屋内很快就静了下来,惇仪饶有兴致地看向陈涿,半月都不见得去一趟后院的人,今日倒是凑巧,不仅去了,还撞见了旁人打闹。她实在不信颜明砚是会对姑娘家动手的人,那便是她这儿子夸大其词,蓄意而为了。

  “涿儿。”她掀起眼皮,启唇道:“前几日我特意问了南枝,问她愿不愿意和你成亲。”

  陈涿眉眼冷冽,漫不经心地拿起一旁的茶水抿着,垂睫道:“与我有何关系。”

  惇仪听着这话,额角忽地一胀,她抬手轻捏着,淡淡道:“她说她不知道。你若也不愿,那我便另为她在京中寻一好夫家。”

  陈涿避开她的视线和询问,蓦然站起了身,垂睫道:“府衙还有公务,便不陪母亲了。”

  惇仪看着他匆匆离开的背影,轻叹了声,甚至不禁觉得还是颜明砚明朗又散漫的脾性更适合南枝些。

  

第15章 浮光他怎么能和你相提并论呢

  扬州沈家,锣鼓弦声渐渐停息,四处燃上了烛火,醇厚又清冽的酒香飘散在府中各处,裹在檐角的红绸随着喧闹声,晃悠着飘在半空中。

  沈言灯站在席面间,身形出挑,面如冠玉,因醉意双颊染上了一层浅薄绯红,却仍谦和有礼地和上前道喜的宾客饮酒言谢。

  有人饮得满面涨红,脚步踉跄话都说不清楚了,仍要上前拍他的肩。

  浓烈酒气扑来,沈言灯眉尖微皱,不动声色地避开,一身绣着团花云纹的繁复喜袍在烛火映照中格外醒目。

  小厮见状,连忙上前道:“时辰到了,我家公子便不陪诸位,得回后院陪新妇了。”

  正饮到兴头上的醉鬼怎可能放人,双眼迷离,颇为不虞地嘟囔着道:“你家公子都没说话呢,哪有你在这插嘴的份,不会是新妇差你来催的吧,左右人在这又跑不掉,怎么这般心急。”

  沈言灯眸光稍冷,随手捻起酒樽,露出歉疚的笑意,温声朝他们道:“确是时辰要到了。我便不陪诸位了,这杯酒就当作是我赔罪了。”说着,微微仰首,将酒樽一饮而尽。

  可醉昏了头的宾客仍是不满,结巴着仍要上前拦他。

  沈言灯却径直转身,冷眸看了眼侧旁小厮,小厮立刻会意,留在原地拦住了宾客。

  方才出言不逊的醉鬼捂着肚子,身形晃荡地走出后院,正想寻如厕解决三急,刚走到阴影处,脚底忽地被什么东西一绊,摔在地上拖到了角落。

  隐隐传来几道呜咽和求救声,可很快又被死死捂住了嘴,动静渐低。

  长廊处,喜绸飘扬,烛火幽幽。

  沈言灯终究饮多了些,脚步有些虚浮,循着记忆,缓慢地向新房走去。

  此行离了扬州月余才回来,算来自从婚约定下,他已有三月未见过南枝了,没曾想再见面是在此夜。

  一阵清凉的晚风吹来。

  沈言灯昏沉的脑袋清醒了几分,他垂下长睫,抚平被不长眼宾客弄皱的衣袖,唇角轻微翘起,不受控地想着。

  虽说南枝是有些娇蛮任性了,往日便总缠着他玩闹,没半分掌家理宅的正经模样,但如今两人已结为了夫妻,他倒也可耐心些,包容些,慢慢教导她走上正途。

  总归是十八九岁的姑娘家,又被柳家上下娇宠着长大,没受过什么苦,若有人用心管教,想来很快就能长大。

  ……

  一路想着,他走到了房门前,四下静谧,隐约能见到内里燃得正盛的团凤喜烛,南枝最是闲不住,久等了一日只怕早已满腹怨气,也不知放在桌前的糕点她有没有看见,若饿到此刻,只怕他还得等着她用膳。

  沈言灯呼吸发紧,抬手推开了房门。

  房内静悄悄的,上首贴着囍字红纸,摆了几盘饱满的红枣桂圆,所有物件都换成了鲜红又喜庆的,他终于抬眸,望向了床边被喜帕盖住的新妇。

  她双手安稳地放在身前,赤红墨绿交叠的喜服微晃,点缀在衣上的珠玉发出灼灼光辉,竟是正襟危坐的端庄模样。

  他缓步行至桌前,看了眼没动半分的糕点,指尖捻起喜秤,迈步到了新妇前。

  许是察觉到了动静,新妇双手微颤,身形稍微后退了些。

  沈言灯不再停顿,轻挑起那绣有鸳鸯交颈的喜帕,终于见着了凤冠下的美人面,可嘴角浮起的浅淡笑意却顿时凝固住。

  满身酒意瞬间被惊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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