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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节


  南枝进京后,才知晓这陈涿有多手眼通天,母亲是陛下同胞姐姐,又与太子交好,极受官家信任……她忿忿咬牙,全天下的好事真叫他给占尽了。

  告发他?她没那个胆子。

  忍气吞声?她害怕真被刺客杀了。

  想要活命,只能越闹越大,闹到整个京城都知道她是被陈涿抛弃的未婚妻,倘若出了事,头一个怀疑的便是他。

  如此想了一宿,等到天色渐亮,路边行人多了,她便马不停蹄来这诉苦了。

  从指缝里瞄了满脸关切的行人,她心中一阵得意,南枝啊南枝,你怎么失忆了脑袋还这么灵光,可叫旁人怎么活啊。

  她松开手,眼睛被揉得通红,抽泣着掀开一小截袖口:“各位好心的哥哥姐姐们,你们瞧,这就是那些刺客拿大刀砍的我。”

  纤细腕上狰狞地横亘着一粗长刀印,血肉粘稠,又因被水泡过,边缘皮肤肿胀泛白,实在可怖。

  他们倒吸一口凉气。

  有大娘满怀怜悯地看她:“孩子,你有什么难处就说出来,正巧这是在京兆尹大人的府邸门前,他一定会为你做主的。”

  就等这一句呢!

  南枝缩着脑袋,眼尾压出了泪花,怯生生地抬起了那张沾满的泥灰的脸庞,似很为难地哆嗦道:“可抛弃我的夫君就是……就是京兆尹大人!”

  府邸门前死寂了好一会,顿时又响起更为猛烈嘈杂的议论声。

  喜鹊惊飞,双翅展开,冒出翠青绿芽的枝丫被震得胡乱颤动。

  飞檐拐角,风声浅薄,裹挟着喧嚣吹进深处,这肃穆庄重,经年沉寂的宅子终于裂出了一丝别样的闹腾。

  小厮心口怦怦,铆足劲了劲朝书房跑去,待走到了门前,只见青年屈身站在书桌旁,眉骨高耸,长睫轻垂,指尖轻敛起垂落的袖口,另一手执笔在纸上写着奏疏。

  “大、大人!”

  小厮根本掩不住惊愕,快声快语道:“大人,门外来了个姑娘,说是被你抛弃在扬州的发妻哩!”

  笔尖顿住,墨黑一团在洁白纸上炸成小花,迅速洇散开,染污了一片。

  陈涿剔起眼帘,素来轻淡的瞳仁里被劈开了一丝惊诧。

  他沉声道:“……你说什么?”

  

第3章 是她铁树开花

  府邸前闹得沸沸扬扬,挤攘好些百姓,很快便有仆役上前驱赶。

  可刚一出声,就有人用鄙夷又警惕的目光瞪向他们,好似是防着他们动手似的。

  这一闹,一直不止,竟越来越张扬了。

  到最后,终究惊动了老夫人和惇仪公主。

  瓦花窗透出光影,斜斜打在地上,角落里几棵盆栽刚被洒了水,叶片上晶莹露珠将滴不滴。

  两人坐在堂前,眉头紧锁,目光一道打量着南枝,却见她捂唇抽泣,双眼通红,一幅怯生生的娇弱模样。

  她们对视一眼,视线交错间,意思已然明了。

  本听着那谣言,两人还半信半疑,以为涿儿那株软硬不吃的铁树居然要开花了,还开了一朵这般刺激的花。

  如今细想,像他榆木古板的脾性怎可能做出那等事?

  趁着办差的间隙和女子谈情说爱,转头又翻脸不认人,还派刺客去追杀她,全然是天方夜谭,绝不可能。

  陈老夫人抿了口茶水,心中已做了定论。

  她朝着南枝露出一抹慈祥的笑,温声道:“季妈妈,取些银钱来,递给这位姑娘。”

  南枝擦泪的动作一滞,心中暗道,果然,这是想用银子打发她了。

  不过她本也没想着真和那陈涿有什么,只为了能摆脱刺客活命罢了,可居然能意外了银子,自然会乖乖闭嘴。

  等到出府她就去京中赁上一方小院,寻个差事,也能过得滋润。

  想着,她接银子的动作更殷切了几分,眼睛透出期盼的光亮。

  上首两人见状,沉沉叹了口气,果然,果然是个攀扯关系来打秋风的骗子。

  幸而方才未轻信,也没直接派人唤涿儿前来对质,照他那性子,肯定是要将这骗子直接收押大牢了。

  清风拂过院中古树,层层树叶伴着清脆雀鸣,四处透着静谧安宁。

  蓦然,房外响起一阵脚步声。

  南枝脊背莫名有些发冷,眸光透着茫然,怔愣间忽然见着暖光映照的地上,她单薄的影子像被沉入生冷又不见底的海水般,慢慢被另一高挑的影子覆盖,吞噬,淹没,直至看不到踪迹。

  耳畔沉闷的脚步声渐渐靠近,停留在她侧旁,一步外响起一道清隽冷淡的声线:“祖母,母亲。”

  南枝快速将银袋塞到袖口,心如打鼓般震闷个不停,背面浮起一层虚汗,满脸做贼心虚的模样。

  可又觉得不对,她不才是上门要说法的那个吗,为什么这么心慌。

  她轻咳了声,挺直了腰杆,故作镇定地收敛神情。

  得了上首两人的点头,陈涿立身站定,未曾看向身旁女子,仍是无波无澜地启唇道:“不知是何处来的骗子,惊扰了祖母,母亲。”

  “白文,将人押送至牢中,严加审问是受何人指使。”

  “什、什么!”

  南枝一惊,睁着圆溜溜的眼睛转身看向他。

  只见一旁的青年穿了身深墨竹纹圆领长袍,身姿欣长,侧脸被昏黄暖光笼着,纤密长睫微垂,投下交错阴影,朱唇张合,透着几分与长辈言语的浅薄笑意,可却浮在表面,褪不去眉间冷冽。

  听着她的惊呼,陈涿淡淡侧首,漆黑眼眸定格在她身上,暗含审视地盯着那张灰扑扑的脸,许是常年审讯犯人的缘故,只一眼便摄下了沉重的威压。

  南枝被看得头皮发麻,浑身僵滞,下意识往后退了步,甚至不禁怀疑,她真能喜欢上这种人,还沦落到被抛弃的地步。

  就在南枝快要质疑自己记忆的时候。

  眼前人蓦地冒出了一句疑问:“是你?”

  与他方才平淡疏离的声音,这句诧异已然算是情绪充盈了。

  上首两人听着,都一愣,这意思是……认识,真有这事?

  南枝听他承认了,陡然生出一股底气,撑住发软的脊梁骨抬起头,直勾勾地对上他的视线,冷呵一声。

  “你居然还有脸说是我?难道忘了当初你在扬州对我依依不舍的模样了?结果转头就嫌弃我出身低微,配不上你,抛弃我便算了,居然还派刺客追杀我!”

  她越说越激动,扯开袖口,露出那道狰狞的疤痕,朝向上首道:“瞧,这就是刺客用刀将我砍伤的!”

  陈老夫人皱眉,面色微冷:“涿儿,她说的可是真的?我记得你去年是在扬州待了几月。”

  陈涿眉尖微挑,看向南枝的眸光愈发幽深,如刺出锐光的刃面,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复而又转身,淡淡道:“假。她空口白牙乱说的,没有证据,随意污蔑攀扯我罢了。”

  “谁说没有证据!”南枝得意地瞥了他一眼,将那根男子样式的木簪举起:“这就是他留给我做信物的。”

  陈老夫人辨认了会那簪子,脸色彻底沉下来了。

  这木簪是去年陈涿弱冠时,陛下特意派宫匠打造赐予他的,其纹路样式天下只此一件。

  后来他去了一趟扬州,便再没见他戴过了。

  而男子冠礼簪意义深远,大多贴身携带或至于房中,极少出现遗落的情况,怎可能莫名落在一女子手中。

  “涿儿,到底是怎么回事?”

  陈涿顿了会,启唇道:“这簪的确是我送予她的,不过其中另有缘由,并非与她有首尾。”说着,他又侧首,浅薄笑意全然敛下去了,黑漆漆的眼珠子转动着,阴冷又居高临下地扫她一眼,道:“如若我真想灭口,怎会允她一路到了京城,甚至还跑到府前胡搅蛮缠。在扬州时,她就再也张不了口了。”

  南枝浑身一哆嗦,细嫩指尖死死地捂住了嘴,圆眸沁出慌乱的水光,像是只怯生生地,被逼到墙角的灰脸小猫。

  陈涿轻嗤了声,夹杂着淡淡嘲意:“再且,我绝无可能与她有什么。”

  陈老夫人的目光在他们身上来回转了几圈,挥手道:“季妈妈,你将这姑娘下去换身衣裳,再去寻个大夫给她瞧瞧。”

  季妈妈点头称是,到了南枝身前引着她离开厅堂。

  南枝心有余悸,悄悄转眸偷看了陈涿的背影一眼。

  身量和长相尚算不错,若街上瞧见,她是有可能动心,只是这脾性,她怎么能容忍得了的,难道真是为色所迷?

  她眨了眨困惑的眼睛,实在想不明白。

  ——

  府邸偌大,回廊环绕,路过数个一样的檐角,前面的人终于停了步。

  季妈妈面宽体胖,看人时自然地浮起敦厚的笑意,温声对她道:“姑娘先在这处换了衣裳,我去引大夫,一会便回来。”

  南枝连忙低声应下,推门进了房。

  房内没人,床沿放着件叠好的翠青襦裙,盆架上放着一铜盆,盆内热意氤氲,一瞧便是刚端来的。

  南枝脱下破烂不堪的灰衣,又瞧见了那刀伤,痛意忽然加重。

  她趁伤口不备,快速套上襦裙,捏起热帕轻轻擦去脸上污泥。

  门外响起了道轻微的脚步声。

  她想着是大夫,随意启唇道:“季妈妈,我换好了,让大夫进来吧。”

  门被推开,响起起连绵的吱呀声。

  南枝将帕子拧干,随意搭在盆沿,脸上扬起一抹灿烂的笑转身,道:“季妈妈,你——”

  声音戛然而止,几步外,被光影笼罩的门框处,陈涿抬睫,幽幽地看向她,启唇道:“你叫南枝?”

  南枝心怦怦乱跳:“是,是啊。”

  她换了身脆青的襦裙,灰扑扑的泥点也被擦干净了,脸颊瓷白,许是因慌乱泛上了一层淡淡的绯红,在清新淡雅的衣裙衬托下,硬生生冒出了些明丽浓艳的颜色。

  渐渐地,和陈涿记忆中的脸对上。

  他眸光不变,走到她身前,就见她慢慢垂下了毛茸茸的脑袋,像是鹌鹑似地缩起来。

  他轻嗤了声,指尖掐住她的后颈,用力,没半分怜香惜玉的意思,将那脑袋生生抬起来。

  南枝后颈一阵捏痛,可又不敢哭,泪花积蓄在眼眶里,可怜地看着他。

  “说,你来这是为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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