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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节


  黑暗中,男人绷紧了下颌,喉结在阴影里艰难地上下滚动了一下。

  寂静的夜里,窗外草虫的低鸣交织在一起。

  良久,那绷紧的肩背线条一松,理智最终占了上风,他颓然扯过衾被,沉沉睡去。

  ——

  日子在浆洗缝补、洒扫布置的忙碌中悄然滑过。

  初七前夜。

  沈家小院早已洗去了平日的灰扑扑,被一片温暖而朴拙的喜气笼罩。

  红纸剪成的“囍”字,端端正正地贴在堂屋门窗上,在昏黄的油灯映照下,散发着温暖而喜庆的光晕。

  厨房简陋的木架上,新买的粗瓷碗碟洗得锃亮,整整齐齐地码放着。

  墙角那几匹红布,此刻已化作两条崭新的床单和静静搭在床边的嫁衣。

  窄袖,交领,绣样虽简单,版式却十分可身,是沈鱼自己裁制的。

  烛光一闪,嫁衣被少女轻轻托起,同并蒂莲枕巾、大红被套、新絮的红色被褥一道整整齐齐收在不会轻易碰到的木架上。

  素白指尖从绵延的赤红色上掠过,到尽头时不自觉地蜷缩起,沈鱼心口仿佛被那暖红轻轻烫着,熨贴而难耐。

  翌日,七月初七。

  天幕如青纱,静谧笼罩,沈鱼却已醒了。

  惺忪间想到今日何日,她心跳得比平日快了许多。

  男人这几天似乎睡的也不安稳,沈鱼一起,他便也跟着无声地坐起,晦暗目色追逐着屋里那道纤细身影,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沈鱼沉浸于自己的紧张雀跃里,并未留意身后那道目光的变化。

  她赤脚踩在绣鞋上,目光飘向墙角——边缘打着补丁的旧蚊帐,像一道褪色的帷幕,孤零零地悬挂着。

  那是她月前亲手支起的界线。

  沈鱼静静地看了它几秒,深吸一口气,伸出手,动作轻柔地解开了那系在木楔上的麻绳结。

  “簌——”一声轻响。

  旧蚊帐无声地滑落。

  细微尘埃飘散。

  接着,她走到屋子另一侧,麻利地将地上和床上原本分铺的、略显单薄的旧褥子并拢收好,大红并蒂莲枕巾、合盖着崭新大红被套替换而上

  朦胧的晨光中,沈鱼弯着腰,双臂舒展,一丝不苟地抚平被面上每一道褶皱。

  土屋依旧低矮,茅草顶依旧简陋。

  然而,当那满床跃动的、浓郁的、温暖的红铺延展开时,还是瞬间点亮了整个昏暗的空间。

  热烈的红色映着少女专注脸颊。

  一种无声的、暖昧的气息,在房间中悄然弥漫。

第22章

  新席铺就时,第一簇阳光从云层后倾洒。

  朝霞扑面,沈鱼心情大好,洗漱用饭后,便着手教男人踩着椅子挂灯笼。

  男人身量极高,骨节分明的手指与那稍显笨拙的举动格格不入;少女仰头遥遥望着,不时伸手指点,心急却又使不上力。

  辛夏和她娘王氏来到时,看到的正是这一幕。

  “好姑娘,快别忙活了!”辛夏娘王氏嗓门敞亮,几步上前就拉住沈鱼的手往屋里带,“这事儿交给夏姐儿去张罗,你今儿个可是新娘子,快随大娘进屋,让大娘好好给你拾掇拾掇!”

  话落不由分说地牵着沈鱼一路坐到妆台前。

  说是妆台,不过一张桌子,一面模糊的铜镜,还有小小一个妆奁,里面零星两件素银簪。

  辛夏自屋外探头看了一眼,心里又是一阵怜惜沈鱼日子清苦。

  王氏倒不觉得寒碜,反而一个劲儿地夸她一人将家料理得清爽整洁。

  “咱们沈女郎天生丽质,身段模样样样拔尖儿,不消那些钗啊环的,一样好看!瞧瞧这水灵劲儿!”王氏用篦子沾了温水给沈鱼梳发,粗糙却灵巧的手指在她乌浓的长发间穿梭,很快分出缕缕青丝,编成精巧的发辫,再盘成发髻,阡陌条条井然有绪。

  外头,辛夏叉着腰,对着那挂灯笼的男人比划:“对,就那个钩子!绳子绕两圈,打个死结!哎呀,不是那样,你看着……”她实在不耐跟这闷葫芦费口舌,匆匆交代完,也挤进了卧房,正瞧见她娘把最后一缕发尾藏进乌黑油亮的髻子里,用一根素银簪子轻轻一卡固定住,那髻子便稳稳当当,衬得沈鱼颈项修长。

  王氏又拿出红布条,往里打着寓意吉祥的花节。

  辛夏则拿出胭脂,指尖蘸取一点,轻轻匀开在沈鱼的脸颊和眼尾。

  淡淡的脂粉香气弥漫开来,掩盖了沈鱼身上惯有的淡淡苦药香,口脂一点,轻轻抿开。

  铜镜中模糊的轮廓逐渐变清晰。

  眉目如画,巧笑倩兮。

  沈鱼端坐着,左看看,右看看,暗道怪不得女子皆喜欢买胭脂,确是好东西,能把人衬得这般……

  她满眼喜欢,目光不自禁锁着铜镜,又为此刻的自恋感到不好意思,羞赧着扭脸看向外头。

  男人立在凳子上,还在打绳结。

  这绳结本不难,又有沈鱼辛夏轮番指点,只是他似乎有些心不在焉,到现在也只打好了一个。

  他拧着腰,颀长身姿倾斜,目光频频投向屋内。

  二人视线相撞的一瞬,男人身子一顿,脚下凳子竟微微晃动起来。

  “哎呦,新姑爷都看得腿软。”

  王氏注意到,笑着打趣。

  沈鱼担心,起身要去看看。

  辛夏伸手按下她,“那凳子才多高?摔不着。我看啊,这灯笼还是我来吧,你们俩赶紧的,快把喜服换上!”

  “是了。”

  王氏连连点头,“一个去堂屋,一个在这儿,从现在起到拜堂前可不许再见。”

  沈鱼本不拘泥这些俗礼,可大概是红帐迷了眼乱了头绪,她又觉得按着此刻先不见也是有趣。

  想象着他待会儿见到自己全副装扮时的模样,沈鱼脸颊更红了,乖乖应道:“嗯,听大娘的。”

  不多会儿,小院张灯结彩,红帐高悬,一瞧便知喜事临门。

  只是过于打眼儿的装饰也衬得院子有些清落,因沈家人丁实在凋敝,沈鱼思来想去竟然没什么亲戚可邀请,索性图个清净,请柬一张未送。

  但让她意外的是,自那灯笼红帐挂起不久,家中竟陆陆续续也来了些人。

  虽说不过平日里交好的婶子阿婆,带来些红枣桂圆,也足够让小院热闹起来。

  更让沈鱼没想到的是,邓大娘竟也来了。

  屋子里这会儿人有些多,邓大娘绕了两圈,扭着肥胖的身子挤进屋前,“这是墨儿让俺带给沈女郎的,说缘分一场,替你高兴,祝你和新郎官百年好合。”她任务似的干巴巴念白一通,心中却直犯嘀咕,也是不知道当下这些年轻男女是怎么了,好好的姻缘不要,一个非要下嫁一介傻子;另一个被人瞧不上了还要上赶着送礼。

  沈鱼没在意邓大娘稍显复杂的神色,心中好奇那邓墨竟然还会给她送贺礼,当场打开来,却是一套崭新的银针,既实用又投她所好。

  沈鱼一笑,坦然收下,“邓公子有心了,多谢大娘跑这一趟,改日我再回谢礼。”

  看着沈鱼的笑容,邓大娘心头一松,莫名如蒙大赦——

  好在墨儿那孩子没什么气性,沈鱼也是个拎得清的姑娘,她当初牵线行得隐晦低调,眼下两人都挺坦坦荡荡,也没什么好尴尬的。

  邓大娘想开了,又热络凑在沈鱼跟前,拉着她打圈儿看,“这小腰掐得,也就一扎宽,咱南溪村怎么养出了沈女郎这么个标致的娃娃!”

  王氏在一旁帮沈鱼整理着喜服的下摆,也道:“以前只知道沈女郎这双手能把脉扎针,起死回生,没成想女红也这么巧,这嫁衣做得,针脚密实又好看!真是没娘的孩子早当家,懂事得让人心疼。”

  辛夏在底下赶紧偷偷掐了她娘一把。

  话一出口,王氏自己也觉不妥,连忙改口,“瞧俺这嘴!大喜的日子说这个!时辰不早,新娘子快坐好,盖头呢?新郎官那边换好没有?”

  一片喧闹声中,红色绣花布如一片小小红云辗转飘来,沈鱼被笼在其下,突然开始紧张。

  她思着男人肤色黑,没有买给他俗气的红,而是选了一身深蓝细布的料子做成衫,也不知道好不好看。

  透过盖头红穗,少女眼帘低垂,看乡邻的草鞋布鞋来回攒动。

  不知过了多久,嘈杂声忽然停了,鞋影子也都顿住。

  几声窃窃私语隐约传来,却因盖头隔着听不真切,让沈鱼心中痒得厉害。

  这时辛夏走来,要扶着沈鱼到外头去。

  “都好了,别害怕,跟着我走。”

  沈鱼倏地紧张到腿软,借足了力气起身,倾着凑近问:“你看见他了?觉着如何?他那身衣裳也是我制的,只是忍着没给他试过,不知道好不好看。”

  辛夏故意故意卖关子:“我怎好评你夫君,等他挑了盖头,你自己看。”

  “什么夫君……”

  沈鱼被羞得脸热,拧了辛夏一把,却再也不问了。

  红盖头下,少女面若芙蕖,眉眼飞扬。

  嗯,

  她自己看。

  ——

  堂屋内,红烛静燃。

  路过案台,沈鱼垂眸瞥见上头简单供奉了牌位香火,瓜果刀肉,心道自己并未准备这些,也不知是谁帮她置办。

  来到院子里,又有人往她手里塞了一截红绸布,绸布冰凉光华,另一头沉甸甸的坠着同心结。

  沈鱼心尖一紧,感受到同侧一道毫不掩饰的视线,不消细想,便知是那目光从来不会转弯的呆人。

  沈鱼头越垂越低,眼睛忍不住斜斜向下扫去,隔着晃动的红色流苏,瞧见了一双崭新的、白底黑面的布靴。

  沈鱼眸子微动,心想,倒是合脚。

  这厢刚站定,周围窃窃私语又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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