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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节


第五十章 斩断前缘

  郦兰心眼看着门边久久站着的人忽地几大步走到她面前, 二话不说半跪下来,着实吓了一跳。

  他虽是跪下身,而她是坐着, 但他身量与她相差太大,她能略俯视他, 但她压根没有任何居高临下的感觉, 实际上, 现在这情状, 倒像他为了迁就她好说话不得不屈身一样。

  更要命的是,郦兰心觉得,她和他离得,实在是太近了。

  近到他若是一俯首,就要埋在她腰腹裈田处了。

  双腿也被他身躯逼着收起, 郦兰心咽间隐隐气喘了一下,缊了脸色,手倏地捺压桌角,想转身或站起,却都没法子。

  不等她叫他快些起来,面前人先一步面露惭惶,谦卑低声:“姊姊, 都是我的错,我不该那样吓你,不该口不择言, 更不该拉着你一路快走,大夫说,你是身上不适,又受了惊吓, 才昏了过去。”

  “都是我害的你,姊姊,你打我吧。”恳切情真,“只要你能消气,怎么都行,只要你别不理我……”

  他这样哀苦煎求,郦兰心也说不出重话了,闷冗半晌,盯着他:“阿敬,你,你究竟为什么要这么做?”

  当时他的作为,现在回想起来,她都觉得像是场幻觉一样。

  他和她相处的这些时日,从来温和,即便有时做出些惊人的事,却也不会如今日这般让她感到,发指。

  而且,他先前也没和她说过,他会来代晋王监察斩刑情况,他突然出现在她身后,二话不说发怒扯她走,她真是吓得不轻。

  见她终于肯和他说话,林敬目中有喜色的同时,更加恳挚:“姊姊,我是担心你,你知道,我们殿下厌极了许家,我是怕你再和许家扯上关系,惹火烧身……”

  郦兰心却依旧皱着眉,打断他:“可我大嫂说过,亲眷给被斩首的犯官收尸是朝廷之前就下的恩典,既然下旨允准了,何来额外扯上关系这一说?若是照旨办事也会被迁怒,那当初,又何必开这个恩呢?”

  话说到此处,她心里的疑影又反复冒起。

  但前几次和林敬的对话,都潦草结束了,她知道,今日就算再问再论,也是没有结果的。

  疑声落下,宗懔眼中不着痕迹一定,而后忧声:“姊姊,我是关心则乱了,可是,你不知道,当时我在法场上看见你的时候,你的脸色有多差,像是下一秒就要晕过去了,所以我才……”

  他这么说,郦兰心也想起当时坐在那,心脏狂跳的感受,又抬眼,望着面前人悒悒不安的愁眸,心里终究是松了一下。

  “阿敬,”叹息,“我知道,你没有坏心,当时我对你说的话,也重了点,我也有不是。”

  她被他拉上楼的时候,腹痛头晕,而且不知为何,来月信时,她情绪也不大稳当。

  但这次争吵过后,她知道,有些话,她还是得和他说清楚。

  微蹙眉,接着说:“但是阿敬,有的时候,你做事前,也应该想一想,端说你在法场上把我拉走,让旁的人看见了,你知不知道会生出多大的麻烦,你我的名声还要不要?我是守寡的人,而你还未曾娶妻。”

  说着说着,又移了眼,心绪更加闷沉:“况且有时候,我都觉得……”

  说到一半,忽地止住。

  郦兰心眸中飞速颤动两回,把后头的“你像是变了一个人”给吞了回去。

  残存的感受比记忆来得更快,在那小楼上,他把她整个抬起来,按着她听斩刑时,那股恐惧刺寒猝不及防又回袭一瞬。

  咽间轻动,转回眼,是同样的面容,却截然不同神情的一张脸。

  “……防人之心不可无,上一刻还温言好语,下一刻就变成猛虎狞狼。”几乎是一刹那,庄宁鸳的话语幽浮在耳边。

  毫无征兆便变了脸。

  午时,他发怒时那般凶狠,现在,他求她原谅时又这样做小伏低。

  可她甚至都不确定,他到底是为了什么缘由。

  不可谓不骇人。

  郦兰心抿紧了唇。

  一个荒唐的念头悄悄冒上来。

  真正的林敬,和他所描述的自己,到底,一样吗?

  他进了她的家宅,了解她的家事,甚至如果他想,他真的有办法轻而易举掌握她的动向。

  可她对他呢?

  郦兰心突然发现,她对林敬,除了他自己愿意告诉她的,一无所知。

  如果……

  如果有办法,能从旁的人那里,打听到他究竟是什么样的人,那就好了。

  宗懔盯着面前神思明显飘移的妇人,看着她欲言又止后又恹恹出神,狭眸微眯。

  不着痕迹离得更近了些,鼻尖,妇人的柔香愈发馥郁。

  他从未在旁处闻过这样的香气,只有她在的地方,它才会出现。

  缠绵、柔软,血液里都泛起酥刺。

  “姊姊。”哑声。

  郦兰心惊了一下,回神。

  却见面前的年轻男人有些红了眼眶:“姊姊,我真的不是故意要伤害你,可是我真的不理解,你到底为什么要对许家这样仁至义尽?”

  “姊姊,那日在王府,审讯官讯问你和许家的关系,我也听着,你分明在许家受了苦,按理说,那许二也是有官职的人,他去了之后,你应当按法度得一份遗产,可看你独自撑着门户,就知那许家的人吞了钱财,他们这样对不起你,你又何必为他们奔波?”

  话语间的心疼不似作假。

  这些年,这些相似的话,郦兰心也听过许多回了。

  闭了闭眼,长缓叹息,低声:“阿敬,我没告诉过你,我丈夫为了我,临死之前,都还在和他爹娘争执,虽然我公爹婆母对我不怎样,可是他们和我丈夫之间,亲子深情是毋庸置疑的,我丈夫是个正直的好人,可他是带着对我的忧心,还有对父母的半怨半愧去世的。他对我的恩情,我铭记在心,代他完最后一点人伦之礼,我是心甘情愿的。”

  宗懔听着,身侧的拳缓缓攥紧。

  但面容,半丝变化也无。

  郦兰心呼出一口气,又说:“而且,我其实也不光是为了他,我自己也想这么做。你知道吗,其实一直到现在,我都觉得这一切像是一场梦一样,有时候半夜醒来,都觉得不真实。将军府,偌大一个宅邸,偌大一个家族,一夕之间,说没就没了,真的,就像幻梦一样。”

  “今日,我公爹斩首了,明日后日,我婆母她们也要流放了,我大嫂、侄儿,此生也不会再见了。原本你以为要和你纠缠一辈子的人、事、物,忽然就荡然无存了,下半辈子,再也不会有任何交集了,你说,换了你,你是什么感受?”

  她这些日,都像是脚下乘着云在飘一样,需要一个落地的阶梯。

  宗懔怔了一瞬,没有回答,他知道,她还没说完。

  郦兰心平复了心绪,淡淡:“我就是想亲眼看着,看过了,往后心里,也就不再想了。先前抄经文,也学了些佛道,大抵,这也算是,斩断前缘吧。”

  微垂首,和他对视:“心里彻底踏实了,往后的日子也就能重新开始,好好过了。”

  就像当年,她最后和拿着银钱高兴赶她走的大伯与大伯母摆了回手一样,眼睛收回,背过身去,她就再也不会想着他们了。

  那个小山乡,她也不可能再回去了。

  此间事,彻底结束之后,她的生活,定然会渐渐改变的。

  往后,再也没有隔壁的监视,再也无人置喙她的衣着、言行、身份,再也没人数着她一个月出多少趟门。

  她可以自由自在的,过她想要的平稳生活了。

  郦兰心说完,房中静默了许久。

  她眼中倒映面前半跪着的人的脸庞,倒映他渐渐亮起的双眸。

  郦兰心心里砰砰两下,觉得他更古怪了,无奈:“高兴什么呢?”

  宗懔紧了后牙,忍耐几轮,终将俯身将她锁入怀中的冲动压制下去。

  取而代之扬起笑:“没什么,我就是放心了。”

  而后,不等她说话,忽地又道:“后日,许家的人就要出京,姊姊,你要去看的话,就让我陪着你吧。”

  郦兰心眉间一跳:“你陪我去……?”

  下意识想要拒绝,面前人却坚持:“姊姊别担心,我就是远远跟着,不是走在你身边,你身体真的太弱了,万一你后日和今天一样昏倒过去,那怎么办?你的那两个丫头,就算跟去,真有状况,能应付得来吗?”

  “让我跟着吧,你还不放心我吗?”轻笑。

  郦兰心犹疑了半晌,他就一直牢牢盯着她,显然是不达目的就不起来,她要是不答应,他非得再求。

  良久,妥协了:“……那好吧。”

第五十一章 往后有我

  在王府用完晚膳、喝完药, 已经真正入夜了,郦兰心片刻也不愿多留,想要赶紧回青萝巷去。

  林敬也没有阻拦, 提出要用马车送她回去,她心里焦急, 自然点头同意。

  临走前, 问婢女们她的旧裙是否晾晒干了, 得到的回答是否定, 短短一两个时辰,干的没有那么快,秋天衣服又厚些,现下湿了水,重得很。

  郦兰心犹疑着想要把衣裙带回去自己清洗, 又被林敬给拦下了。

  “姊姊,今日你就穿这件新的裙裳吧。”他温声说,“等后日我去寻你的时候,再把旧衣带给你就是,不必急在这一时。”

  “马车已经准备好了,姊姊,我先前让人去青萝巷报过你身体不适在我这里休息, 但再耽搁下去,见不着人,你家里两个丫头怕是耐不住要闹着报官了。”

  郦兰心身上虚得很, 且那药也不知加了什么,此刻她又困又倦,只想赶紧回家沐浴入睡。

  没力气再和他掰扯,点了头, 不过身上的荷包之类的小东西还是要拿的。

  乘马车的时候,郦兰心扯开钱袋,里头只一串铜钱,再看看身上的锦裙,脑袋真是突突的疼。

  她就是开绣铺的,纵然头昏眼花,又岂能认不出身上所着的裙衫是用云锦制成。

  更别提这件衣裳的花纹、裁剪,都是难见的上品,这下可好了,稀里糊涂穿上身,不得不买下。

  这件衣服贵重,她已经收了林敬的粮食,他还帮她打听了这么多消息,今日又给她请了大夫开了药,她不想再越欠越多。

  但现在她囊中确实没这么多银钱,过几天,她还要去张罗重开绣铺的事,届时更是得一枚钱掰成两半花。

  计较来计较去,最近能有不菲银子进账的机会,也就是晋王府的绣品单子了。

  叹了口气,转头,看向身边的人。

  月色朦胧透过窗纸,从上车到现在,他眼睛就一直没移开过,就那样盯着她,似乎生怕她又晕过去。

  “阿敬……”刚开口唤。

  “我在,姊姊。”立马应声,身躯也侧近了些。

  郦兰心张了张口,很想叫他别看她了,教她都有些不自在了,但现下还是说正事要紧。

  用商榷的语气缓声:“阿敬,待会儿到家了,我先把找大夫的钱和药钱给你,至于身上的这件裙裳……它实在太贵重了,我现下也拿不出这么多银子。等到我年前把手上的大单交完,拿到了酬金,就还你。这衣裳的价钱是多少……”

  林敬却越听脸色越青,开口打断她时都带着忧惶:“姊姊,你说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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