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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节


  “您……得偿所愿了。”

  他缓缓扬起头来,在这一刻毫无保留的望着她。

  江烟止在这一刻,突然被这眼神刺的回过神来,连自己的眼神都下意识地带了一分惧色。

  她从来没有见过江绝露出这么狠厉又嘲讽的眼神。

  就像把伤口彻底撕裂开,露出里面外翻的血肉一样。

  这样直接又满是戾气的眼神,看的她甚至接不住下面的词。

  任何人被这样动物般的眼神盯上,都会有想避开的本能。

  澹台洺在这一刻,笑的苍凉却又决绝。

  他甚至抬手抚上满是鲜血的剑刃,任由干净修长的手指被污浊的血染遍。

  骆玄华眼神一紧,竟松手往后退了一步,任由那长剑贯穿他的身体。

  他明明已经快要死了,场面却好像是自己在被抹杀一样。

  生命在一分一秒的流逝,连气息也越来越紊乱。

  澹台洺大口的呼吸着空气,却始终脊梁挺直,不肯就这么倒下去。

  他盯着那人前雍容端庄的女皇,声音嘶哑而浑浊。

  “我不该存那半分温情,没有把事做绝。”

  痛意已经让他无法保持跪着的姿势,身体如同断了线一般猛地一坠,却又被强行控制住,脊梁撑得笔直。

  “您觉得呢?”

  骆玄华根本没有想到自己会被反问,此刻死死地盯着他,却说不出来一个字。

  她根本没有底气再与他多言一词,只盼着他赶紧死。

  “祝您……”澹台洺的意识越来越模糊,可瘆人的眼神不肯消散。

  “祝您……日夜安眠,不恨此生。”

  下一秒,他如同断了线的风筝一般,竟就这样坠落了。

  骆玄华跌坐在地上,仍恐惧地喘不过气来。

  那双眼睛仍然睁着,就那样带着令人惊惧的笑意凝视着她。

  “来人——”她厉声吼道:“来人——”

  “停!”江隼起身挥了挥手:“拍的相当好啊,都不用改了——就这条哈,收工休息!”

  江烟止此刻有些喘不过气来,在回过神的那一瞬间把还瘫在地上装死的儿子给拎起来,略有些惊慌的确认他是真的还活着。

  “妈?”江绝被她晃得都有点眩晕:“你没事吧……”

  江烟止抽了一下他的脑袋瓜:“你这眼神跟谁学的!”

  平时要再敢用这法子看她,跪家里的搓衣板去!

  江绝摸着脑门一笑,小声道:“效果还行吗?”

  “你还改词!”江烟止深呼吸道:“我现在都觉得瘆得慌!你个小崽子!!”

第45章

  已经快要拍到尾声了。

  进度上是尾声, 但拍的内容是电影刚开始的前几幕。

  澹台洺还没有猝然倒下, 女皇还没有找到破局的切入点——就仿佛时间陀螺被导演随手一拨, 一切都回到了故事的起点。

  他们连着拍了六七条,都没有过。

  江绝已经把中后期的剧情全都演完了,此刻再找那种春风得意又桀骜不羁的感觉, 着实有点难。

  他穿着厚重的长袍在宫中的汉白玉阶上走了一遍又一遍,走到后面后背都湿透了,偏偏还是没有能让导演满意。

  “不行, 要躁——要膨胀, 要能让人感觉到他蓬勃的野心!”江隼过去给他讲戏,亲自摆出权宦的表情出来, 每步路都走的虎虎生风,仿佛一个得胜凯旋的将军归来了一样。

  江绝观察着导演的表情和步伐, 又过去试着再走一遍。

  “不对!看起来还是太稳重谦逊了。”江隼摇着头道:“你就没有膨胀的感觉吗?非常浮躁!连脚步都要是虚的!要那种得意又显摆的感觉!”

  这个时候的澹台洺,还不知道女儿即将被确诊绝症, 也不知道女皇即将对他痛下毒手,还处在人生中最辉煌而又无忧无虑的状态里。

  江绝真的找不到感觉。

  他不是不能代入,不是没演过这个状态的角色。

  他在过去的几个月里, 已经陪着那个角色死了一遍。

  澹台洺从坠落, 到反杀,到再次跌落神坛,几起几落之后,是抱着恨意死的。

  现在剧组安排进度再演故事刚开始时的少年意气,他真的演不出来。

  江绝一看见这袍子, 一看见这重现繁华的布景,脑子里就自动跳出澹台洺当初从容赴死的那一幕。

  艰涩又痛苦的心情再一次浮现,他笑的颇为公式化,回不到那个连着升官三级的少年郎状态里。

  “再来一条。”江隼坐了回去,拿着喇叭吼道:“开心点!嘚瑟起来!”

  江绝深呼吸了一口气,在打板声响起的那一刻大步往前走去。

  还没有等他走完一半的台阶,江隼的声音就从喇叭里吼了出来:“卡!别拍了!”

  江绝回过头来,这一刻只感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自己,羞耻和窘迫的感觉也同时升起。

  他怎么能又搞砸了呢。

  “小江,这个可不是爆米花电影。”江隼上来就劈头盖脸的训道:“不是看着爽就能完那么简单的——要有细腻的情感表现,要有多层次的人物塑造!”

  “对不起……”

  “对不起没有用,这种感觉不能演成嚣张跋扈,也不能演成谦逊温和,就是要锐气外露同时又得表现出膨胀浮躁。”江隼都感觉自己讲了好几遍了,看了他半天突然道:“你回去休息吧。今天我先拍其他人的。”

  江绝脸色一变,只感觉自己像被迎面扇了个耳光。

  他甚至没有勇气央求导演再来一条,只匆匆鞠了个躬,又对场内的工作人员鞠了个躬,回了化妆室。

  化妆师跟着他回来,开始帮他卸妆和卸假发套。

  江绝的手指都在抖。

  他确实找不到状态,也没办法给导演呈现他想要的东西。

  他内心的煎熬在此刻难以发泄,骄傲与自矜也开始反噬般的折磨自己。

  白凭从前说过一句话,他一直没有懂。

  “真要入了演员这一行,想实打实的吃这碗饭,无论是脸还是心,都再也无法归你自己了。”

  你哪怕家里人出事,自己失恋,甚至是突然间丧偶了,一进了戏,角色要狂喜欢悦,你就要笑的发自内心,再痛苦也得真情实感的笑出声来。

  自己性子沉稳内敛,那是你自己的事情——演不出来浮躁又膨胀的感觉,没有任何理由和借口可以用来开脱。

  人确实要选角色,演技两个字不是万金油。

  六十岁的老太太去演十五岁的少女,就算演技炸裂都让人出戏。

  但再贴合自己的角色,也会在性格或者情绪上有脱离的一面。

  这个时候,怎么样逆着自己的本性去呈现他,就如同在强行把内心掰成别的形状一样。

  江绝回了酒店,开始冥想着清空自己大脑里的各种杂念。

  可有关澹台洺和自己的各种记忆全都搅在了一起,跟一群鱼儿吐泡泡似的根本赶不走。

  门被敲了敲。

  酒店的服务员一脸谨慎的站在门口,手里拿了个皮夹:“先生,这个是您的吗?”

  他虽然不认识江绝,但知道住在这一层的都是大人物。

  “这是……我的钱包。”他这才意识到自己不小心把东西掉在路上了。

  这里面装着他的身份证和学生证,还有好几张银行卡和信用卡,真丢了会非常麻烦的。

  “如果您不觉得被冒犯的话,”江绝当着他的面把钱包里全部的大钞都抽了出来,温和道:“这是感谢您的小费。”

  “这——这么多钱吗!”服务生都懵了,还有点不敢要:“这都顶的上我一个月的工资了,您太客气了!”

  “真的很感谢您。”江绝坚持着把这沓钱递到他的手上:“请您收下吧。”

  那个男人的脸上露出极力克制的喜悦,在认真道谢之后,转身哼着歌去打扫其他房间了。

  江绝看着他轻盈的脚步,眼神变了一下。

  他终于知道这是种怎样的感觉了。

  江导要的,是一种欲盖弥彰的欣喜感。

  得到了始料未及的一大笔丰厚奖励,就跟突然得知自己连着升官三级一样。

  表面上还是要假装谦逊,假装沉稳,可是喜悦的心情不是用直白的笑容来表现的——

  要溢于言表,要眼睛里全是笑意,还绷着表情生怕别人看出来。

  不管他怎么克制,偏偏每一个人都能看得出来。

  那个服务员的脚步轻快又自然,拿到一大笔奖励以后开心的不得了。

  那种脚步是可以模仿的。

  他呼吸一滞,匆匆穿上了外套拿了房卡,再度冲了出去。

  江隼这边没有换片场,还在宫殿前拍其他的镜头,进度也不算顺。

  正在大伙儿喝咖啡休息之际,那现代装束的江绝突然小跑着回来,跟个孩子似的大声唤了声江伯伯,示意他看向自己。

  他连戏服都没有唤,竟直接走到那长阶旁边,哼着小调就开始往上走。

  踌躇满志又欲盖弥彰,哪怕脸上没有明显的笑容,可得意又兴奋的状态也从脚步和眼神中展露无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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