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节

　　蓦地, 那道身影停了下来。

　　“身份认证成功, 欢迎回来，处决者洛希。”

　　控制面板上传出了机械冷漠的电子音。

　　在打开自己的舱门前, 银发虫族头顶触角轻轻晃动，他转过头来瞥了一眼自己来时的走廊。

　　太干净了，他心想道。

　　洛希的神色因此而显得格外凝重。

　　在“黑水”肆虐的情况下，这一层的船舱却干净得不可思议, 这只能说明, 要么是运气足够好, 这里没有被变异的虫族染指，要么是这里出现了什么非常糟糕的大东西，将其他的杂鱼赶走了。而无论哪一种可能, 对于躲在房间里的苏林来说都不是什么好事。

　　高大的虫族男人努力稳住自己的心神，把手放在了舱门开关上。必须得承认, 在这一刻，这只冷漠强大而高傲的虫族, 竟然破天荒地感到了一丝不安。

　　然后这一丝不安，在他跨进房门之后，迅速地转为了彻骨凉意。

　　几乎可以称之为“恐惧”的情感在那一瞬间彻底占据了洛希的身躯。房间里空荡荡的，苏林并不在这里。

　　洛希环视着周围, 绝大多数摆设都跟他离开时的一样, 非常整洁干净, 没有任何打斗的痕迹，但是空气中却飘浮着一股让他感到非常不快的气息，那是属于另外一只虫族的气息。

　　银发虫族表情一片冰冷，几乎很难看出他此刻正在战栗的内心。他直接冲入了房间深处，然后准确无误地在浴室前停了下来。洛希蹲下来，双手按在了地面上。再抬手时，他的指尖已经沾上了一层细密的鳞粉。

　　“奇兰……猩红之主。”

　　洛希的黄瞳中闪过了一丝强烈的杀意。

　　没有丝毫犹豫，洛希骤然起身，转身朝着房间外走去。

　　精神处于极度亢奋的他几乎已经变成半虫模样，但即便是在这样的情况下，他依然敏锐察觉到了某处异常微弱的一丝动静。

　　洛希垂下眼眸，表现得浑然不觉。

　　他自顾自地掠向走廊，却在同一时刻将自己的背部以及大半截翅膀都暴露在了暗中窥探者的攻击范围之内。果不其然，下一秒，一道白影骤然从天花板的缝隙中一掠而下，直接飞向了他。

　　洛希直接抬起手，一把在背后拽住了那道白影，然后用力地往一旁甩去。

　　攻击者比洛希想的要强悍一些，并没有如他所想的那样直接被撕成碎片，而是借着力量弹向了墙壁。这个动作会让那只攻击者直接砸碎自己的背甲，但也在同时摆脱了生命危险。

　　“嘶——”

　　一声尖锐虫鸣响起，白色的虫族高高扬起了自己的前肢准备再次攻击。

　　但也就是在这一刻，这只动作迅捷如闪电般的攻击者，发现自己的翅膀被直接钉在了墙面之上。

　　一抹高大的阴影直接笼罩在了虫族身上。

　　“啧，幼虫吗？”

　　洛希烦闷地瞥了一眼方才攻击自己的白色小虫子，冷笑了出来。

　　他的心情很不好，抬起手来便打算彻底解决掉这只不自量力的攻击者。奇兰·猩红之主将苏林掠走这件事情已经让洛希的情绪处于暴躁的极限。

　　然而就在即将动手的那一瞬间，洛希忽然僵在了原地。

　　是气味。

　　洛希嗅到了从这只白色小虫子身上传来的气味。

　　很难形容那种感觉，淡淡的，细微到几乎无法察觉的气息直接从白色虫族的身上散发出来。在理智回笼之前，身体便已经自发地做出了回应。

　　洛希不由自主地放下了虫肢，他皱着眉头瞪着那只白色虫族。

　　作为幼虫，这只袭击者的身形倒不算太夸张，但是攻击力却相当可观。在刚才那么被洛希反击的情况下，也就被在背甲上刮出几道细细的裂缝，连血都不曾流多少。

　　而上一秒钟还企图攻击洛希的这只幼虫，此时的触角也在半空中晃动不休，显然就跟洛希一样，他也在探查和嗅闻对方身上的气息。然后，令洛希自己都感到惊讶的事情发生了：这只白色幼虫竟然直接朝着洛希伏下了身子，并且压下了自己的触角。

　　非常明显的臣服模样。

　　还不是那种陌生群落之间因为被打败而展现出来的求饶，更像是同群之间在打斗后，确定好地位，弱小的那只向强大者表现出的俯首称臣。

　　“你——”

　　洛希犹豫不决地瞪着这只小白虫，结果还没有来得及询问对方来意，他就看到这只白色的幼崽竟然大胆地抬起了螯肢勾向他的衣摆。

　　一道稚嫩的声音，从白色幼崽的喉咙中冒出来。

　　“一号……二号……”他念了一连串的数字，“被抓走了。”

　　白色虫崽晃动着触须，声音听上去简直是整只虫泫然欲泣。

　　听到这里，洛希多少还能绷住冷酷表情，下一秒，幼虫惊慌失措的求救声，就让银发虫族一下子绷紧了神经。

　　“妈妈也被坏人……坏人抓走了……老大……去，去救妈妈！”

　　“救救妈妈！”

　　妈妈？

　　在听到这个单词的瞬间，洛希不受控制地打了一个激灵。

　　然后他脑中灵光一闪，无比鲜明地意识到，自己刚才殴打的虫族幼崽很有可能……是苏林的孩子。

　　那只孱弱蜜虫一直不肯承认也不愿意让他看到的后代。

　　虽然不太明白为什么苏林的后代会是原始形态幼虫，可白色幼虫身上属于苏林的特有气息，还是鲜明地表现出了苏林和这只幼崽之间无比亲密的关系。洛希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竟然到了这个时候才发现这件事。

　　年轻的雄性虫族瞬间变得有些手足无措。

　　“你的妈妈，是苏林？”

　　他问着愚蠢的问话，手忙脚乱地松开了对幼虫的桎梏。

　　而这只幼虫对洛希的态度也非常奇妙，在嗅探到洛希的气息之后，他对洛希的态度完全就是对待同族一般的。

　　洛希松开他后，幼虫直接立起了身体，并且用自己的三对步足急急忙忙地勾住了洛希的手。

　　懵懂的幼虫睁大了眼睛，正直勾勾地看着面前充斥着强大气息的“大哥”，复眼中只有快要满溢出来的信赖，还有一丝惶恐。

　　“救妈妈！救妈妈呀！”

　　他的所有发声器官都是为了讨好苏林而新生长出来的，到了这个时候连吐词都不算太清楚，但这也不妨碍洛希听懂他的焦虑和催促。

　　洛希短暂地犹豫了一下，然后深吸了一口气。

　　“嘿，那个，小家伙你别紧张……”

　　他有些生硬地对着那只小虫子说道。

　　洛希发誓，他自己这辈子都不曾对除了苏林之外的虫族如此温柔过。在看到了白色小虫崽身上斑驳的伤痕之后，洛希带着三分无措六分心虚，飞快地打开了自己随身携带的急救包，将其中几瓶高级治疗药物涂抹在了幼虫的背甲之上。

　　……还好，在药膏的遮掩下，方才被砸出来的伤口看上去倒不是很严重。

　　洛希这才松了一口气。

　　他有意无意地抬起手，将手掌按在了幼虫的背甲之上，然后他盯着白色幼崽的虫虫脸，声音低沉冷静地、一字一句地追问道——

　　“接下来，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你妈妈被什么坏人抓走了？是那种，长着鳞翅的虫族吗？”

　　*

　　在纯白星辰下层船舱的另一边，苏林正板着脸飞快地在走廊中前行。

　　他觉得自己已经尽可能调快了步伐，但很显然，就他这样的身体素质，就算是狂奔也不可能甩开如今正黏在他身后的某只“狗皮膏药”虫族。

　　“苏林，你觉得……你的幼崽会喜欢我这样的雄虫吗？”

　　艾瑞尔期期艾艾地小声询问着苏林。

　　就在不久之前，苏林就已经板着脸，直截了当地告诉他，自己的那些幼崽跟船上任何一只雄性虫族都没有关系。

　　“他们都是我捡回来养的。”

　　苏林当时满脸无奈，只能老实地说出真相。

　　他本来以为说真话大概就能让艾瑞尔放弃某些奇怪的想法，但从之后艾瑞尔的种种表现来看，苏林的挣扎显然收效甚微。

　　虽然已经否认了孩子跟艾瑞尔的关联，可艾瑞尔却在短暂的低落之后，迅速振奋起了精神，并且表示——

　　“没关系，我，我很喜欢幼虫！无论是什么群落的都很喜欢！”

　　而他的话音刚落，一直守护在苏林身侧的奇兰就终于忍不住开口发起了嘲讽：“艾瑞尔殿下，请恕我直言，你的气息对于幼虫来说相当致命。请容许我提醒你一句，当初你发疯跑去孵化场闲逛，逸出的气息直接导致了孵化场内三万只刚刚孵化的幼体虫族停滞发育。”

　　奇兰倒是不奇怪苏林可以“捡到”原始形态虫族作为自己的子嗣——作为归来的原初之母，苏林有资格将整个虫族里任何一只虫族彻底转化为自己的子嗣。

　　成为虫母的子嗣是虫族的天性，也是无法逃避的基因本能。

　　唯一的问题大概就是，被“母亲”的气息吸引的虫族也不是全部都是合格的。

　　艾瑞尔·圣者，即便已经羽化成功，但在奇兰看来，这种没有脑子的愚蠢生物还是没有资格接近苏林，更没有资格成为苏林的子嗣……

　　幸好。

　　幸好这家伙还没有得到过来自“母亲”的蜜汁，一切都还来得及。

　　全靠着这样的自我说服，奇兰才控制住自己作为子嗣，替“母亲”驱逐不合格雄虫的本能。

　　“我不记得了。”同一时刻，艾瑞尔还在反驳奇兰之前的指控，“……当时的我一定是因为没有羽化，所以才不小心逸出了气息，但是现在我已经不一样了。”

　　说完他又加快了步伐，往苏林身侧靠了靠。

　　“苏林，你要不要闻一下，我现在的气味应该很好闻了吧！”

　　苏林：“……”

　　苏林完全不想开口。

　　莫名的疲惫感始终在身体里不断荡漾，苏林不太确定这是否真的就像是奇兰说的，因为他已经很久都没有“进食”。

　　而且他敢肯定，就算没有进食问题，光是被夹在两只企图得到他注意力的雄虫中间，就已经很麻烦了。

　　这根本就是梦回大学——当初在大学寝室里，苏林被夹在那几名位高权重，高大威猛的室友中间，也是这般头痛万分，郁闷非常。

　　昔日噩梦重现，而苏林此刻只想逃避。他叹了一口气，望向前方。

　　太好了，当初封冻了几只小数字的实验室就在眼前！苏林加快了步伐，连忙冲上前去，焦急万分地打开了实验室的门。

　　“一号，二号，三号——”

　　然而，只喊到“三号”，苏林的声音就卡在了喉咙里。

　　他瞪着面前的实验室，差点无法呼吸。

　　实验室空荡荡的。

　　原本禁锢着几只小数字的容器早已变得粉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