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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节


  话音刚落,赫连洲的手忽然失了力气,生平第一次,放了个空弦。



第51章

  林羡玉心里是有怨的。

  怨气几乎要冲天。

  若放在以前, 他绝不会再搭理赫连洲,他一定甩袖而去。京城有数不尽的歌楼舞榭,其中趣味, 难道还比不过一个赫连洲吗?

  可是他这半年来经历太多, 几番命悬一线,都是赫连洲相救。赫连洲是他在这个陌生国度里的唯一依靠, 他知恩图报,又是年少第一次倾心, 竟也能为了这份摇摇欲坠的感情一忍再忍, 只求他们不要缘尽于此。

  他回头望向赫连洲, 赫连洲大概很多天都没有睡过一个好觉了, 薄唇没有血色,整个人看起来也没什么精气, 和平时截然不同。

  林羡玉忍不住蹙眉,可转念又想:我为什么要心疼他?我难道不是一样吗?

  一样的难过,一样的煎熬。

  “驿道不用修了, 回到祁国之后,我不会给你写信。”林羡玉说。

  赫连洲身形微晃, 拿弓的手小幅度地颤抖,在沉默中颓然落下。院中斜晖温煦,于赫连洲而言, 却如西风残照。

  “为何?”

  林羡玉从箭篓里抽出一只羽箭,“信上写什么内容呢?写我在京城过得有多舒心, 写我每日逛完歌坊又去逛布庄?还是……写我和扶京哥哥情投意合,终成眷属?”

  他抬手将箭扔出去, 可惜没扔出去多远,就掉落在地。

  可这支羽箭却直直地插进了赫连洲的心里, 痛不见血,他的呼吸愈发沉重,半晌才哑声说:“你到底对他有意。”

  林羡玉气极反笑,歪头问:“这很奇怪吗?扶京哥哥为人谦逊、温文尔雅,对我也是有求必应,最重要的是,他从不会对我说狠话,不会让我伤心。”

  赫连洲几乎是脱口而出:“如果可以,我又何曾想让你伤心?”

  林羡玉愣住。

  “我还能怎么办?”赫连洲从未如此刻挫败,“玉儿,你想留下,你刻意不去想以后的事,可我不能不为你考虑。你只记得我在老神庙说的,却忘了那日僧人说过的话,我是克妻之命,你忘了吗?玉儿,我原是不信鬼神之说的,可我现在不能不信。这世上,除了你爹娘,最希望你平安幸福的人,就是我。”

  他放下长弓,走到林羡玉面前,抬手到林羡玉的颊边,又不敢再靠近。

  “玉儿,你值得这世上最好的人,陆谵也好,其他人也罢,你这样聪明,一定能分辨出谁是真心待你。我永远都不会否认,我喜欢你,真的……非常非常喜欢,在遇到你之前,我从未对任何人动过心,但是我只能陪你到这里了。玉儿,若有来生,我会放弃一切去祁国找你,像陆谵那样陪着你长大,和你相爱。”

  这是赫连洲第一次说“喜欢”。

  林羡玉怔了许久,而后抬起沾了泪的眼睫,喃喃道:“我不要来生的誓言。”

  他望向赫连洲:“我要此时此刻。”

  这一句,赫连洲竟有些动摇。

  此时此刻,眼前欢爱。

  也许他无需为所有人考虑周全……

  他刚想开口,萧总管匆忙赶来,结结巴巴地说:“王爷,宫、宫里来人了。”

  林羡玉吓得眼泪都憋了回去。

  萧总管急匆匆地走下回廊,“太子不知从哪里得到消息,知道王妃脚腕扭伤,特意派太医来诊治,还是让惠国公亲自领来的,已经快到门口了。”

  惠国公是当朝皇后的兄长,太子舅舅,也是太子的最大倚仗,他身为外戚,手握重兵,先后任绛州宣抚使、三州提督,五年前封为国公。他手下有铁剌里、骊涅衮等一众名将,还有一支勇猛无比的金甲骑兵,曾在十几年前的月遥国大战中以少胜多,大破敌军,让月遥国从此称臣,岁贡金银,不敢再进犯北境。

  他常年稳居东南,和赫连洲成对峙之势,此次回都城,大概也是太子授意。

  林羡玉不明所以,“宫里为什么来人?”

  “玉儿别怕,安心待在屋子里,”赫连洲对萧总管说:“把王妃扶进去。”

  见林羡玉神色紧张,他安抚道:“不会有事的。”

  一直看着林羡玉在床边坐下,赫连洲才独自往前院走,刚跨出门槛,就看到惠国公下了马车,笑意吟吟地朝他走来。

  “王爷,别来无恙啊。”

  赫连洲略微拱手,“国公身子又硬朗了些,看来丹州真是块风水宝地。”

  惠国公面目凶悍,眉弓高耸,鬓角如剑戟,此时露出笑容,也全无善意:“王爷说笑了,赫仑山的风沙覆盖整片朔北大地,东西南北都一样,哪有好坏之分?”

  “国公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太子听闻嘉屏公主落马负伤,十分担忧,特意让老夫带着太医院在跌打损伤方面医术最精湛的太医前来,为公主诊治疗养。”

  “多谢皇兄与国公关心,公主已经无恙,昨日便可下床走动。”

  惠国公笑着摇了摇头,“王爷,你我都是战场征伐过的人,怎不知扭伤的严重?有时候看似已经无恙,实则瘀血未除,公主又是金枝玉叶的身子,还是让太医查看一番吧。”

  赫连洲神色严肃。

  男女骨骼不同,太医一望便知林羡玉不是女子,惠国公突然拜访,必然是太子察觉出了什么。

  赫连洲的面色依旧波澜无惊,不疾不徐道:“不用了,公主受伤之初,我就派人找了束纥神医,讨来他的膏贴,为公主敷上。公主好得很快,如今已无大碍。辛苦国公多跑这一趟了,改日我携公主一同去国公府拜访。”

  他态度强硬,二人本就是势同水火,自然也不用多做表面功夫,惠国公看了一眼怀陵王妃的匾额,然后笑了笑,道:“既然如此,老夫就不打扰王爷了。”

  他回身走进马车,马车缓缓出发。

  半柱香的时间之后,马车在宫门口停下,惠国公步履匆匆,直奔东宫。赫连锡也早早在殿中等候他,见他到来,连忙出门迎接:“舅舅!”

  “殿下,如您所料,怀陵王府里果然有猫腻,不管微臣如何说,赫连洲就是不让微臣进府看望公主,连太医都拒之门外。”

  “拒之门外?”

  “是,微臣连公主的面都没见着。”

  “前些天探子来报,说跟着那祁国公主和祁国七皇子去了赫连洲的马场,二人倒是没有密谋什么,只是那公主言行举止怎么看都不像是祁国的公主,祁国宫规森严,公主更是自幼被教导得端庄贤淑。而这位嘉屏公主,不仅初初来时就敢顶撞本宫,还敢千里迢迢奔赴绛州,闯进军营,本宫越想越觉得古怪……”赫连锡思忖片刻,沉声说:“公主有古怪,赫连洲却拦着不让太医诊治,这不合常理。”

  “殿下分析得没错,从常理而言,赫连洲应该是最希望公主有古怪的,他本就是被迫迎娶,心里憋着火呢,结果他竟然一直护着——”

  赫连锡茅塞顿开,忽然笑了:“原本以为赫连洲最在意的是天下人的悠悠之口,没想他最在意的,竟然是祁国公主,甚至还有可能不是真正的公主。”

  他笑得张狂:“赫连洲啊赫连洲,你这个断情绝爱的煞星,竟也有今天!”

  他对惠国公说:“舅舅,过几日便是您的六十大寿了吧,届时还请您邀请赫连洲和嘉屏公主一同赴宴。”

  惠国公读懂了太子的弦外之音,颔首道:“明白,微臣会安排好一切。”

  赫连锡望向手边的计时铜壶,“我倒要看看,他是要江山还是要美人。”

  .

  赫连洲意识到了危险,折返回府正好迎上神情同样严肃的陆谵。

  陆谵一听惠国公前来,便立即出了厢房查看情况。“出什么事了?”

  赫连洲说:“你明日进宫面圣,三日之内,带着玉儿离开祁国。”

  陆谵停在原地,也不知如何是好,“已经到了不可转圜的地步?”

  “太子起疑心了,玉儿有危险。”

  陆谵也意识到了严重性。

  赫连洲将带着这个消息回到后院,林羡玉立即从床上下来,不顾阿南的搀扶,冲到门口,踉跄着扑到赫连洲怀里。

  赫连洲扶住他,林羡玉心中已经隐隐有了预感,他等待着赫连洲即将说出口的话。

  “玉儿,太子对你的身份起疑心了。”

  林羡玉屏住呼吸。

  “听我的话,尽快跟着礼队回去,不用服敛息丹,我不放心那药丸,你就直接躲在七皇子的马车里,之后的事由我来处理,我会派人一路护送你们,直到离开北境。”

  林羡玉眼中的色彩一点一点消失。

  “玉儿乖。”赫连洲只能这样安抚他。

  “好啊。”林羡玉失魂落魄地点了点头,他望向陆扶京,有些语无伦次:“扶京哥哥,我们该吃一顿饭,我们仨还没有好好地吃一顿饭呢,最后一顿饭了,吃完之后就回家了。”

  赫连洲的手不受控制地握紧了林羡玉的肩膀,林羡玉说:“就今晚吧,兰先生做的腌黄瓜也好了,正好用来配酒。”

  八月初,王府里静默无声,已经有了肃杀的冷意,就在后院的槐树下,四方石桌上,摆了八个盘子,和一壶酒。

  陆谵扶着林羡玉走过来。

  赫连洲有些局促,两只手合在一起搓了搓掌根,对林羡玉说:“……你之前说祁国喝酒有八大盘的规矩,北境的菜品没那么丰盛,勉强凑了个八件,其中一盘是兰先生做的腌黄瓜。”

  “其余的,都是你做的?”

  林羡玉看着桌上的烤鹿肉片、盐渍貂肉、糖浆酸杏……虽然卖相普通,但已经是林羡玉在北境吃过的最丰盛的一顿晚膳。

  “对,我做的,口味可能一般。”

  陆谵没有想到赫连洲还有这样的一面,他都不敢相信这个在林羡玉面前显得有些卑微的男人,是威名震天的赫连洲。

  林羡玉压下心头酸涩,坐了下来,陆谵对赫连洲说:“辛苦王爷亲自下厨了。”

  “客气。”赫连洲伸手示意他也坐。

  赫连洲给他们斟了酒。

  林羡玉先提杯,缓缓开口:“我先敬王爷,谢王爷的救命之恩,不过我也为你收复斡楚做的伟业做出了贡献,至此,两清了。”

  赫连洲顿了片刻,眸色黯淡,苦笑了笑,“好,两清。”

  他举杯饮尽。

  林羡玉只是把瓷杯送到嘴边,轻轻抿了一口,便皱起眉头。

  真苦,比他心里还苦。

  他望向赫连洲,赫连洲始终低着头,原本健硕昂扬的肩膀,此刻也塌了下去。

  赫连洲对陆谵说:“谵王殿下,此行路途遥远,还望您照顾好世子,还有兰先生与阿南,务必平安。”

  陆谵也提杯回敬:“请王爷放心,我以性命担保,一定会护羡玉周全,让他风风光光地回到京城,回到侯爷与夫人身边。”

  听到风风光光,林羡玉的睫毛颤了一下。

  席间一片沉默。

  许久之后,赫连洲再度开口,他主动敬了林羡玉:“玉儿,我……我向你赔罪。”

  林羡玉却把自己杯中的酒倒进他的酒杯里,挑眉道:“喝啊,不喝怎么赔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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