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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节


  

第51章 理想

  季泽恩没来得及披上外套, 便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冲过去。谢知周拎起他的外套跟着追出去, 便看到了方才请季泽恩去搭帐篷的男人, 他正在心急如焚地拨打急救电话,额头上止不住的冒冷汗, 面色铁青。

  ——那男人的身边躺着的一位不省人事的老人,嘴角微微吐着白沫。

  苍山距离附近的医院还有较远的距离, 不过好在他们所在的位置开车可以直接到达,给救护车的到来排除了不少阻碍。

  救护车里承诺十分钟能赶到, 让他们原地等车,不要自行开车过去,以防给病人造成二次伤害。

  “散开。”季泽恩几乎没有犹豫就趴跪在她身边,冷静地开口。围在老人身边的几人焦急地面面相觑,眼里却写着怀疑, 几双脚粘在原地不动。

  谢知周看着他的背影,沉声开口:“老人呼吸不畅, 需要待在通风场所。”那中年男子闻言往后退了一步, 眉头紧锁。他的亲眷们方才跟着往后退了几步, 半信半疑地看着他的动作。

  季泽恩抽过谢知周给他送来的外套,拧了个角, 利落地掰开老太太的嘴,把那衣服伸进她嘴里快速擦干了白沫。转而从手里转出一个小电筒, 拿指尖拨开她的眼皮,开着电筒的光亮,飞快地照了照人的瞳孔。

  与此同时他的指尖在那老太太的鼻下搭了片刻, 又伸手去探脉搏。他眼神一顿,忽然看了谢知周一眼,随后没有犹豫,季泽恩按住了老太太的前额,食指并中指抬起下颏,迫使人头颅后仰,“知周!”他语速极快:“把人固定住。”

  谢知周极快地明白的他的意思,精准地把老太太的脑袋固定在方才的角度。季泽恩骨节分明的手指夹住老太太的鼻翼,他扶着下颏,深吸一口气,包裹住了她的口唇部,随着额间细密的汗珠浮起,气体缓缓压入肺脏。

  随着老太太的胸廓轻微扩张,他抬起头来重迭双手,掌心外翻,贴在她的胸膛上重重压下。周而复始的动作一直持续到救护车的声音响彻山林,急诊的医护陆陆续续疾驰而来,拿着担架把人带走。

  几乎是一瞬间,季泽恩跌坐在地,手腕撑在地上。谢知周急忙扶住他,却触到了一手冰凉的冷汗。

  她的家人急急忙忙跟着上车,只见那中年男子却突然回头,给妻子递了个眼神。那名方才无比热络的女主人收到眼神顿了脚步,没有跟着上车,而是留下来,对瘫坐在地上的季泽恩道:“小同学,留个电话吧。”

  谢知周从未见过季泽恩这个模样,与方才神态自若救人的模样判若两人。几乎是在老人被接走的一瞬间,他就泄了力,此时煞白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一双为人称赞的外科手此时更是抖如筛糠,他尝试了好几次,也没能把手机从兜里拿出来,他闭着眼,手心撑着地,嗓音带着几不可闻的颤:“138……”

  那女人迅速存下来号码,播了回去。听到铃声在季泽恩的口袋里响起,这才放下手机,开着私家车去追那救护车了。

  谢知周看着泄了力一般的季泽恩,正要去扶,忽然听到季泽恩低声开口:“急救前,几乎没有呼吸,脉搏极弱,瞳孔对光反射还在。”

  谢知周垂着眼看着眼前的少年,“尽人事,听天命吧。”

  脉搏细弱,呼吸几不可闻,救下来的可能性实在是太渺小了。

  “谢知周。”季泽恩几不可见地摇摇头,极低地叹了一声:“我没有急救证。”

  几乎是晴天霹雳一般,谢知周僵在原地。

  他回忆起那个留下来要了季泽恩联系方式的女人,终于明白了季泽恩为什么脸色惨白。

  不是因为紧张,不是因为力气用尽,而是因为害怕。

  害怕被人告上法庭,害怕牵扯上无休无止的纷争,害怕从此断送职业生涯,再也没办法穿上那一身白大褂。

  “为什么?”谢知周忍不住去问。“她极大可能会死。”谢知周双目猩红地开口:“如果她死了,如果他的家人告你,你一定会背上官司。”汹涌澎湃的担忧夺取了他的理智,他有些歇斯底里地喊道。“你的前程不要了吗?”

  刚刚热络的女人变脸如此之快,谢知周实在是不愿意去想最可怕的那种可能。

  “我能救她。”

  “救了她也可能会死。”

  季泽恩此时已经恢复了平静,眼里却是灰暗一片:“但是那种情况下,不救,她根本撑不到救护车来。”他平静地开口:“我知道我的急救手法没有错。”

  “后悔吗?”谢知周问。

  季泽恩静静地看着他,轻按住了他的手:“这是我的理想。”

  这双眼里沉静的光芒让谢知周觉得无比熟悉,他猛然想起来,原来是与那天领着新生宣誓时的目光如出一辙。

  谢知周忽然就说不出话来了,他坐在季泽恩身边,握着他冰凉的手。

  他想起他还没和眼前这个人在一起的时候,方婷姐曾对他说过陶青的故事,时至今日,他终于明白,方婷为什么要和他说那样一个故事。

  或许在踏入医学学府的时候,陶青就把自己的利益放在了病人之后,所以经历过伤医的她,还是回到了岗位。而季泽恩,他又怎么可能会因为救了一个可能会影响到自己的病人,而后悔呢?

  尽管他还不是一名真正的医生,可这个男孩救死扶伤的信念,本质上和陶青是一样的。

  他应该懂季泽恩。

  “别急。”季泽恩回握他的手:“或许她能撑过去。就算——”

  他顿了顿,有些艰难地开口:“就算她死了,尸体鉴定会还我清白。”

  可纵使能证明老太太不是因他而死,无证行医却是永远无法洗脱的罪名。

  “不要担心。”季泽恩的嘴角微微翘起,他轻轻地说道。“哪怕万分之一的可能呢,或许她不会有事。”

  谢知周看着这时候明明心死如灰,却笑着安慰着他的人,鼻头一酸。

  季泽恩平日里总是不茍言笑,可今时今日,他和他坐在寂静而沉默的荒林里,等待着天亮的审判的时候,最惶恐最不安的时候,季泽恩却笑了。

  仅仅是为了让他安心,为了宽慰他。

  “季泽恩。”谢知周看着这样的少年,像是做了什么很重要的决定,“回去了好好教我,我想做个法医。”

  尽管力量微薄,也还是想永远守护着他的男孩,守护着他的信仰,想让他没有任何后顾之忧地做一个好医生。

  谢知周的心里第一次有了有关职业的考虑,算不上高尚,也与什么情怀信念无关,仅仅因为他喜欢的人而已。

  这样的念头有几分幼稚,却又格外真挚。

  季泽恩一愣,就听谢知周继续说:“有你的笔记加成,加上寝室里那尊骨头架子,我肯定能彻底弄清楚《解剖学》,我会做个很好的法医。”

  “好。”

  没有人去问明天天亮之后,这个约定还能不能如期实现,但在这一刻,他们并肩坐在黑暗里,心里有光。

  “做点什么吧。”谢知周笑吟吟地看着他,这样漫无边际的夜晚,整个城市都在安歇,但他们无法入睡,也不愿入睡。

  如果这是最后一个安宁的夜晚,那么谁也不想辜负。

  季泽恩从带来随身的包里,翻出纸笔,铺开在谢知周的眼前,他推开笔盖,在纸上落笔,寥寥几笔线条勾勒,就大致成了型。

  “那就先从骨骼系统开始吧。”季泽恩把画满线条的本子拿到谢知周眼前,两人打着手电,坐在苍山的山顶。

  谢知周第一次这么认真的听一堂解剖学的课,生怕错过了每一分钟。

  黑夜在知识的巨浪里流逝的极快,在黎明破晓之际,季泽恩刚刚讲到神经系统的时候,等待良久的手机铃声终于响起,悬在头顶的剑看着年轻的男孩,无声的沉默。

  然而这一次,季泽恩没有迟疑,没有手抖,只是平静地盖上笔盖,合上了快要被写满的笔记本。

  他静静地看了谢知周一眼,打开免提,接通电话,等待着命运对他的审判。

  “小同学,多谢你了,我母亲已经脱离了生命危险,医生说,多亏了你的急救措施……”

  有些失真的声音,同时落在了两人的耳边。

  谢知周攥紧的拳终于放下,心如擂鼓。像是从风雨交加下的浮萍,又像是撑着一口气的溺水者,抓住了救命的稻草。他实在是很难描述那一刻劫后余生的感受,只觉手脚冰凉。

  “好的,不用谢。”季泽恩压住了微颤的声音。

  随着电话的挂断,等待多时的红日终于在地平在线缓缓升起,一寸一寸,照亮了万千大地,那颗太阳极大,甚至给人一种近在眼前的错觉,视野被暖红尽数挤占,只留下余光里的爱人。

  日出的过程很快,沉睡在黑夜中的A城在天光大亮中醒来,林中传来三五清亮的鸟鸣,周遭是静谧的白昼。

  谢知周冰凉的指尖被温暖包裹,他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着红光里的恋人。

  不知道是不是那轮红日太过明亮耀眼,寂静的山顶上,两个少年安静地对视着,都看到了对方被染红的眼眶。

  

第52章 辞退

  从苍山离开之后, 季泽恩回了家。

  自从上次发病之后, 宋东涛便请了专门的保姆来监督季母吃药, 也尽量避免了所有可能产生刺激的外在因素。因而这些日子,她的发病倒是少了许多。

  见到季泽恩推门而入, 季母有些惊讶:“你怎么回来了?”语气里带着几分情绪,让季泽恩觉得自己像是个不速之客。

  “宋桐不在家。”季泽恩淡淡道。

  当初季母告诉他, 新的重组家庭里有个同他一般大的儿子的时候,他带着几分嘲讽和反抗的意思问她, 是否需要避嫌。

  那时发病的季母告诉他,你就不要回家了。

  “你非要这个态度对妈妈吗?”季母显然是和他想起了同样的过往。

  嫁给宋东涛之后的季母,生活上倒是舒适了不少。她的脸色也跟着好起来,不用再每天抹上煞白的粉底。

  她似乎很容易地就找回了曾经做季太太的感觉,不发病的时候, 举手投足,又成了那副阔绰矜贵的模样。

  季泽恩把药和新鲜的水果放在她桌上, 坐在她身边, 轻轻叹了声:“那你非要阻止我和男生的相处吗?”

  他看着闻言沉默的季母, 没再继续这母子两人总是绕不过去的坎儿。

  其实他回来,不过是在命运的十字路口走了一遭, 劫后余生的情感太旺盛,让他忍不住回来看看季母。

  尽管他们的亲情满目疮痍, 但那是靠着卖身还债,把他拉扯大的母亲,和他血浓于水。

  只是他们实在是没有什么话好说了。

  季泽恩坐了片刻, 站起来准备离开,却撞上了刚刚进门的宋东涛。他带着几分礼貌地问候了后者,宋东涛一副关切地模样,问了问他的成绩和生活,又客气地让他有空多回来住。一阵无聊的寒暄总是能被季泽恩用“嗯”和“好”来打发,他推开门,离开了这个从来不属于他的家。

  宋东涛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心里冷笑了一声。

  这个便宜儿子优秀的确是优秀,就是太傲了。从来不会笑脸迎人,不会曲意奉承,也注定只能做一个小医生。

  不过这也正合他的心意,宋家的家产,以后都会交给宋桐打理,亲儿子享他的富贵,别人的儿子在他头疼脑热的时候,能帮他找来床位,是最妥帖不过。

  他的儿子宋桐,实在是他最称心的徒弟。利用带家教帮他笼络了不少有利的关系不说,在学校也是品学兼优。当初不论是他,还是宋桐,预备的都是去全国最顶尖的大学学习经管,然而宋桐高考发挥失常,与心仪的学校失之交臂。

  A医大作为闻名遐迩的医学院翘楚,加上八年博士毕业的迅捷,最终成为了宋桐的选择,毕竟漂亮的学历在生意人之间总是显得格外值钱,不用费太多功夫就能让他的合作伙伴觉得自己儿子是个可堪栽培的高材生。

  他一直对儿子做出的选择非常认可,这个儿子,在如何让自己利益最大化一方面,实在是极为精通。

  思及此,他再看到季母的时候,神色就带了几分倨傲。

  然而那个女人只是温柔地问候着他,似乎全然不在意他的神色,对他的事情也向来漠不关心。他看着那张熟悉的脸,似乎透过她看见了另一个人,只是那个人的脸要更加冷漠一些,甚至连装出来的温柔也没有。

  心里头那点得意的火,瞬间就被浇了个透心凉。

  季泽恩离开家后,骑着自行车打算往学校去,然而只是一个走神,车就拐到了江堤。

  他索性绕着江堤缓缓骑着,看着周围的闲适的老人,嬉笑的小孩,融在舒爽的江风里。头一次,他在身体放风的时候,脑子里没有背任何的知识点。

  他只是全身心的感受着春日的河堤,灰绿色的风衣随着自行车的移动衣袂翻飞,江风猎猎,带着几分淡淡的腥,湿润地扑在他脸上。

  他忽然想起某个人的话,松开了双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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