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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节


  “是来见谁吧。”沈濯故意趴在他背后一起瞧。

  “谢成玉?”裴瓒琢磨片刻,一扭头,刚好蹭过沈濯的脸,他心里有些别扭,“你离我太近了,起开点。”

  “就不,我也要看。”

  沈濯强硬从后背抱着裴瓒的腰。

  裴瓒不满地挣扎几下,船身立刻就晃动,他没有办法,只能忍受沈濯的动手动脚。

  湖面波纹并没有引起岸上那人的注意。

  赵闻拓还是维持着刚到湖岸边的状态,满脸焦躁,时不时地向远处眺望,一看就是在等人。

  此时的夜色没有来时深沉。

  月辉洒落,湖面上仿佛铺了层碎银,随着水波起起伏伏,点点光波,颤动人心。

  似乎是瞧见了什么,赵闻拓停住了不安的脚步,在原地站定后向一个方向眺望着。

  片刻后,他确定了来人,不顾一切地向那人飞奔而去。

  躲在船篷里的两人也看清了。

  赵闻拓等的人,不是要在危难时刻挽救大将军府的人物,也不是能为他指点迷津的前辈,而是亲自参与策划这一切,哄骗他,教唆他,再把他推进深渊的谢成玉。

  隔着几米远,一道清晰的“站住”,赵闻拓果然就乖乖地停住了脚步。

  谢成玉冷着脸,比月辉还要冷清几分。

  “我以为你不会见我。”

  “你是罪臣,见你是要被问责的。”

  处在风口浪尖之上,一举一动都要分外小心,特别是谢成玉本就是戴罪立功,此时见他已经冒了极大的风险。

  在船篷里偷看的那位就是前车之鉴。

  不过这很明显只是谢成玉的说辞。

  赵闻拓都敢换了仆从的衣服偷跑出来,那谢成玉以审查官员的身份去跟说几句话,也不是什么问题。

  只在于谢成玉想不想罢了。

  “你找我,到底要说什么?”时间紧迫,机会难得,谢成玉不想跟他聊些情情爱爱的俗事。

  赵闻拓也难得冷静:“我听说,那日在朝堂之上,我父亲与裴瓒争辩之时,是你站出来揭发谢家,提供证据,我还听三弟说,在茶楼私下审讯,也有你的参与……”

  “没错,都是我做的。”

  “谢成玉,你就这么恨我吗?”

  赵闻拓不是不激动不愤怒,而是心里的悲凉胜过所有其他的感情,他本想质问谢成玉为什么要这么做,但是话到嘴边,又被他于心不忍地咽下去。

  谢成玉眼中浮现几分迷茫:“我不该恨你?”

  “我以为,我们是两厢情愿。”

  几句话,又绕道了情字上。

  谢成玉略微偏过身,垂头看向一侧,不知道该怎么回避这个问题。

  在他心里,也没有那么多的恨。

  无论是赵闻拓,还是谢家,他是不满,想要摆脱他们带来的束缚,但是提及恨,还不至于。

  从前谢成玉就像金笼里的鸟雀,被世间最好的食物喂养着,饮着甘甜的花露,但是从始至终都没有为他打开笼子。

  直到不守礼法的赵闻拓,以近乎强拆的手段将他送出了牢笼。

  告诉他:“你本是可以飞的。”

  谢成玉的确在赵闻拓的身边见到了“世面”,他不苟同赵闻拓的行事作风,却又实在向往那一处蓝天。

  可惜放纵的自由终究会受到约束。

  特别是谢成玉这种自小被当做接班人培养的乖孩子,万般无奈之下,谢成玉被送去了学堂,远离京都的同时,也得知他跟赵闻拓再无可能。

  那时的赵闻拓可不像今天这样,有机会再到他面前苦苦哀求,而是被打断了腿,尚在昏厥之中,就被送去了边境。

  缘分强求不来,谢成玉只能寄托于抱负。

  学堂苦读的那几年,有裴瓒作伴,偶尔逗逗小孩,倒也算不上太无聊,只是那时他还没看到谢家的野心,不清楚把自己培养成谦谦君子的家族是怎么样的泥潭。

  在外人口中,谢成玉温文尔雅,是世家公子的典范。

  在外人心中,他是污泥池里长出的纯白莲花,不谙世事,天真得有些可怜,甚至可以用无知可笑来形容。

  谢家把他教导成品行端正的君子,让他知礼明理,让他忠君爱民,但是从没告诉他,谢家拥有的一切,他谢成玉拥有的一切都是搜刮穷苦百姓,欺压无辜读书人得来的。

  这让他怎么接受得了。

  “你不值得我恨。”

  谢成玉闭上眼,吐出一口浊气后,声音更加平静。

  “我恨的是搅弄风云为虎作伥的奸臣,是欺压百姓打压寒门的氏族,我也恨我势单力薄,无法做庇佑万民的伞。”

  “赵闻拓,你有哪一点值得我恨呢?是你薄情寡义,还是你鲜廉寡耻?”

  “我……”赵闻拓想为自己辩驳几句,说他当初并非不辞而别,但是谢成玉没给他机会。

  谢成玉重重地甩下袖子:“倘若你是为了这些无关紧要地琐事找我,那我也只能告诉你,赵公子保重,有缘再会。”

  今天就这么分开,别说有缘再会,下辈子都不一定能见。

  赵闻拓一个箭步窜上去,拉住谢成玉的手,尚未开口,谢成玉直接反手一巴掌抽了回去。

  清脆的一声,响彻湖面。

第32章 心非

  “我说了, 今夜不会让你白来。”沈濯坐在裴瓒的身后,视线被完全挡住,对于外面发生了什么, 是一概不知,只在听见那清脆的声响时,感同身受地摸了摸肿起来的脸颊。

  裴瓒赞许:“是没白来。”

  就是那巴掌不是他亲自打得,否则能直接把赵闻拓打进水里。

  沈濯撑着手,对于岸上发生的事情漠不关心, 只端详着裴瓒的侧脸, 从神采奕奕的双眸, 到清秀的脸庞。

  记着在杏林宴那日遥遥一望,比起清逸绝尘的探花郎, 和出身名门气派无匹的谢成玉, 裴瓒实在是没什么出彩的地方, 呆坐在席上,浑身上下还带着点刚从下州出来的土气,像极了那木匣里黯淡发黄的东珠。

  特别在胸前系上红花之后,他不像金榜题名的榜眼, 反而像是压婚轿的福娃娃。

  这样普通的人不会吸引到沈濯。

  不过,裴瓒怎么会黯淡无光。

  他分明是皎皎明月。

  一举中第,辞别学堂, 京都里的风土人情打磨掉他身上的青涩气质,如同褪了石壳的翡翠, 内里是水润剔透。

  站在朝堂之上, 耀得人移不开眼。

  温热的吐息落在裴瓒的耳垂上,起初他还没当回事,兴致勃勃地看着河岸上两人纠缠, 直到不受控制地浑身一颤,他才一肘抵在沈濯胸口,往后推搡几下,试图把人推开。

  奈何身后纹丝不动。

  他回过头去,沈濯含笑的桃花眼近在咫尺。

  裴瓒:“你在这散热呢?”

  沈濯先是微微一笑,没什么反应,后知后觉地回过味来,立刻按耐不住了。

  “我是觉着小裴大人的耳垂圆润玲珑,倒是很适合坠上颗珍珠点缀。”

  裴瓒不予理会。

  沈濯直接捏住了他的耳垂,细细捻着:“大周没有这种风俗,穿耳的人并不多见,倒是在寒州的一些部族,许多女子都会佩戴耳饰,一步三晃,坠珠碰撞,声如清泉叮咚。”

  “你觉得我很像女人吗?”

  “小裴大人不似女子,却比少女娇俏。”

  裴瓒拍下他的手,盯着他昳丽的容貌,冷笑:“沈妹妹谬赞。”

  “小裴哥哥可别谦虚~”

  沈濯不依不饶地拿出匣中东珠,在裴瓒耳边比着,御赐的东珠太大,放在裴瓒地耳边并不相称,成色也不如其他珍珠,不过正是如此,才称得裴瓒如珠如玉。

  “起开!”

  裴瓒再度拍开沈濯时,动静略大了些,船身都开始晃动。

  两人还没意识到,岸上人却已经警觉:“谁!”

  裴瓒不敢动了,跟鹌鹑似地缩着身子,旁边的沈濯也同样地屏气凝神,大脑飞速运转,想着脱身的办法。

  岸上的谢成玉亦是同样的想法。

  谢成玉冷眼扫过湖面,只一眼就看出来是何处的动静,他扭头就走,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成玉,成玉!”

  “许是水鸟,不该有人的?你再听我说几句……成玉!”赵闻拓扯着谢成玉的袖子死死哀求,早就没了当日大将军府长子长孙的骄傲。

  “话已至此,没什么好说的了。”

  今日似乎经历了很多,底蕴深厚的家族轰然倒塌,京都城中人人自危,他和赵闻拓也终于到了无法挽回的地步。

  一时有些缓不过来是真的,可他谢成玉最擅长的就是自我割舍。

  谢成玉微垂着眼:“赵闻拓,我没有话想对你说了。”

  【以后桥归桥路归路。】

  【无论是你日后东山再起,还是就此沉沦,与我再无瓜葛。】

  他没有任何犹豫,像是湍湍东流的水,从没想过回头。

  也许在开始走这一步之前,他就想过今天,想过落败后该如何面对谢家亲族,如何面对赵闻拓。

  幸好谢成玉是个歇斯底里又不择手段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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