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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节


  给方谕当牛做马好几年,今天被他踢出人类所属生物纲目科了。

  “那给你那个助理打电话吧。”陈舷说, “我没那个身体去找你。”

  方谕不说话了,沉默半天才应了声好。

  “哥,”他说,“能治病吗?”

  “我没钱。”陈舷说。

  “我有钱,我给你……”

  “不要你的钱。”

  “……”

  “方谕, ”陈舷低声,“你没有欠我什么。”

  “我是替你挡过一灾,可就算没替你挡,我也会被送进书院。那时候老陈骗我,骗我除了他我就没有家,我那时候也联系不上亲妈。我只有这一条路,有没有你,我都会这样。”

  方谕急忙反驳:“不是……”

  陈舷打断:“我为了救你骂过你,这次你为当年我说的话骂过我,我今天又还给你了,全都扯平了。”

  “结束了,方谕。”陈舷说,“别再打电话了,也不用来了。”

  电话挂了。

  陈舷把电话挂了。

  通话断掉,回到了聊天界面。

  界面里,只有寥寥几句话,是方谕大半个月前说要去给他送材料那会儿。

  身前身后走过三两行人。寒风呼啸,行人们或笑着或聊着,前前后后灯火通明。热闹非常的寒夜里,方谕迷迷糊糊地又忽的觉得陈舷该在这附近,该像从前一样大咧咧地乐。

  心里像被挖了块洞,方谕怔怔望着界面,身子一歪,彻底倒了下去。

  “老板!”

  马西莫叫着他,方谕没有回答。他沉沉跪在地上,手机摔在手边。他醉得晕晕乎乎,眼前重影阵阵。

  好像下雨了,水滴在脸上不停地滑下去,可是其他地方却没淋湿。愣了好久,他才反应过来,是他自己又在哭。

  马西莫把他拉起来,把他拉拉扯扯地拽向路边的车子,方谕目光恍惚地望着看不清的远处,好像又看见陈舷冲刺过了终点线,咋咋呼呼地绕了一大圈,兴高采烈地朝他冲了过来。

  他抬抬手,朝他伸出手。

  抓住了一片寒风。

  方谕合上眼,眼前黑下来,终于昏昏沉沉地昏死了过去。

  他做了个梦,混混沌沌的梦。

  他梦见陈舷,梦见他们还小的那时候,穿着校服一起从家里出来,一如既往地上学去。但他们没坐公交,他们一块儿走了很久很久,终于到了学校。

  俩人没去教室。陈舷拉着他去了操场,一脑袋钻进操场边的便利店里。

  等出了便利店,陈舷手里就拿着一瓶冰可乐,还有一瓶桂花乌龙。他嘻嘻哈哈地朝方谕笑着,把桂花乌龙塞给他,然后拿出手机来,面对面地和他打了个电话。

  “给我讲个故事吧。”他站在他面前,对电话里说,“给我讲个故事吧,小鱼。”

  陈舷慢慢没了笑意。

  他的一张脸慢慢麻木空洞,眼睛深邃地看着他,眼泪毫无预兆地从左眼眶里流下一滴。

  方谕骤然惊醒。

  他蹭地从床上坐起来,浑身被冷汗浸透,呼哧乱喘地气喘吁吁。他紧抓着杯子,惊惶得半晌没回过神,心脏咚咚的响。

  方谕深呼吸了两口气,抹了一把脸,终于稳住心神。可宿醉的头疼转眼又上头来了,他嘶了声,前倾着弯下身,捂着脑袋。

  “醒了,老板?”

  方谕转头,看见马西莫穿着白衬衫打着领带穿着西装马甲,一副业界精英的高贵模样走向他,手里还端着碗醒酒汤。

  他轻车熟路地把汤放下,从床边抽出张小桌子,一抖,展开,放到他旁边的床上,然后把汤拿起来,端到他面前。

  “醒酒汤。”他说,“老板,你记得昨天发生什么了吗?”

  方谕脑袋疼得钻心,他实在懒得回想,也没什么印象,于是揉着太阳穴摇了摇头。

  “你给陈先生打电话了,”马西莫说,“你求他治病,你说你出钱,陈先生说不要你的钱,还说你不欠他什么,让你以后都别打电话,也别去医院了。”

  方谕伸手去拿醒酒汤的手一顿:“……”

  心中有一瞬痛得一窒。方谕顿住片刻,面色如常地拿起醒酒汤,喝了一口。

  方谕咽下一口汤。味道还行,他便仰头闷了半碗。直喝得差点一口气上不来,像昨晚上喝的那些白酒。

  自虐似的闷下一碗,方谕喘了口气。

  “老板,”马西莫问他,“要我再给陈先生打个电话,解释一下吗?”

  “不用。”方谕把空碗还给他,“别打扰他了,他今天做检查。”

  “好。”马西莫点头,又想起什么。他把碗转身放到一旁柜子上,从怀里摸出来个小笔记本,“对了,老板,王律师那边昨天来了电话,说今天法院的传票应该就到央礼府了。”

  醉酒后的脑子不太清醒,马西莫这么一说,方谕才慢吞吞的想起来,一个礼拜前王律师就说已经收集好证据,向宁城法院提交起诉状了。

  他那时候就说法院立案估计要七天左右,到今天也的确差不多到了日子。

  “一个礼拜前提交的诉状,昨天正式受理,就下发传票了。”

  见他好像没反应过来,马西莫提醒他。

  “我知道,我刚想起来。”

  方谕掀开被子下了床,他捂着脑袋,往卫生间里走,“方真圆没动静吧?”

  “没接到消息,应该是没动静。”

  “开车去看看。传票要到了,她该闹了。”

  方谕走到洗手台前,拧开水龙头。水哗啦啦地流下来,他洗了把脸,清醒了点儿。

  马西莫抬起手腕看了眼表:“那我去开车,老板。”

  他抬脚刚要走,水龙头突然被拧上。

  “等一下。”

  方谕叫住他,马西莫顿住脚步。

  他往卫生间里一看,方谕拿起洗面奶,往手心上挤了点儿。

  “陈白元给你打过电话没有?”方谕问他。

  “陈医生?没有。”马西莫答,“怎么了吗,老板?”

  方谕搓了两下手里的洗面奶,想了想说:“那你给他打个电话问问。我哥还是想自杀,我昨天下午去找了他一趟,让他帮忙多看着点,想想办法。你打个电话,就问他,能不能把那间病房的窗户给封一下。”

  “他这几天没什么力气,我怕他等过几天恢复好点了,趁他妈不在就翻窗户。”

  马西莫骇然,点下头,忙说:“好。”

  “没别的事了,你去吧。”

  “好。”

  马西莫拿上外套和车钥匙,出门走了。

  方谕洗了把脸,刷了牙,又洗了把嘴上的牙膏沫子,换了身衣服,也出门了。

  马西莫已经把车停到门口。

  出了门,风一吹,方谕宿醉的脑袋更疼了。

  马西莫下了车,绕了过来,给他打开了副驾的门。方谕无精打采地上了副驾,拉了把安全带。

  马西莫钻回主驾驶座上,从他手上拿过安全带,替他插进了卡槽里——方谕一直这样,有了名气以后,那叫一个不食人间烟火般的尊贵,从来车门不用自己开,安全带不用自己扣,所以昨晚上喝成那样,真是史无前例。

  方谕往旁边车窗上一靠,揉着脑袋。

  看起来他还在宿醉头疼。

  马西莫开动了车子:“我刚刚问过陈医生了,他说会封窗的,今天就会跟上边打报告。他先不和那位陈女士说,但是会把房间里的刀具都找个借口收走,找时间跟陈先生谈谈,叫你不用担心。”

  “好。”方谕应了声。

  “他还请你也不要和陈女士多说。听说陈女士这些年操碎了心,精神也很恍惚,所以能不要告诉她,就不要告诉她。”

  “知道了。”

  马西莫没再多说,载着他回了宁城,把车开到了央礼府楼底下。

  方谕下了车。时隔将近半个月,再回到这个地方来,他心情早已和半个月前截然不同。方谕手插着兜站在楼下,仰头望着楼上,吹了好久的冷风。

  宿醉之后思维混乱,脑袋一阵阵钝痛。方谕疲惫地眯了眯眼,眼中又还是清醒的。他望向三单元的门口,那里谁都没在,看热闹的人群早散去了,没人再偷偷嘟囔老陈戏剧性的死亡。

  方谕往后退了两步,靠到车上,长长叹了一口气,忽的笑出声来——他居然还给这老混蛋的葬礼出了钱,方真圆居然还有脸让陈舷出钱。

  想想都要笑出来。

  他突然很想抽口烟,他伸手去摸放烟的衣兜,只摸到一个空荡荡的烟盒的时候,方谕沉默了瞬,才想起昨天在医院门口已经把烟抽完。

  他把空了的烟盒拿出兜,扔到垃圾桶里:“走。”

  马西莫跟上他,俩人一前一后进了三单元。

  家门开着,电梯前和家门前都有几个一身黑衣戴着墨镜的健壮男人把守。见到方谕从电梯上走下来,他们朝他握住双手,弯腰示意。

  方谕听见屋里传出呜咽声,他立马烦躁起来,皱紧眉啧了声。

  他走进家里,果不其然,看见方真圆坐在沙发上,捂着脸呜呜咽咽地哭着。

  她两边坐着方谕的外公外婆,陈建衡和陈庆兰也在。

  屋子里还站着几个同样一身黑衣威压十足的男人,或远或近地站在周围,紧盯着方真圆。

  方谕走进来的脚步声一响,方真圆抬起头来。看见他,那双泪眼一缩。

  “小鱼!”

  她像看见了救命稻草似的,失控地朝他扑过去。

  方谕侧身一躲,后头一个黑衣大哥及时把她接住,不顾她歇斯底里的挣扎,将她按在沙发上坐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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