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节

　　自认开明的大家长终于在心里调理好了自己。

　　而黑色的巨龙已经抱着自家的幼崽原地起飞，在小朋友超大声的“哇”声赞叹中直破长空。远古巨龙的双翼遮天蔽日，轻轻一划，就仿佛在蔚蓝的天空上撕裂了一道醒目的口子。他带着小朋友略过翻涌的层云雾霭，任由北风从耳畔呼啸，体验肾上腺素飙升的刺激。

　　他们越飞越高，仿佛下一刻就要直逼太阳。

　　巨龙纯黑的鳞甲在阳光下折射出千年沉淀的光泽，就宛如活火山下涌动的幽暗熔岩，又好似苍穹宇宙中激烈碰撞的碎星。

　　每一次振翅，都充满了绝对的力量。

　　哎哎小朋友被风吹的呼呼变形的脸上不见丝毫的害怕，只有像个被搓来揉去的面团的好玩，以及止不住的兴奋，他张开双臂，尽情感受着高空飞行带来的自由与激动。

　　在与约伯主从分别时，约伯专门给尼德霍格留下了一个生活魔法。那是他根据堂姐瓦莱丽与她的元素亚龙协同作战的经验琢磨出来的偏门咒文，对于机动战斗毫无用处，但却能保证孩子可以稳定而安全地坐在马车上、狮鹫上，亦或者任何他们想要乘坐的交通工具上。

　　无论巨龙爸爸想如何在天空上炫技翱翔，小朋友都能稳如泰山，肆意感受盛夏难得的清爽凉意。

　　他看见他们飞过了高耸的山峰，飞过了壮丽的大海，最后飞向了一望无际仿佛世界尽头的群岛。

　　总之，等脑回路清奇的龙爹带儿子感受完飞行的快乐之后，他才一脸不耐烦地打破了魔讯中拜伦大长老的美好幻想。

　　什么姑娘？没有姑娘，只有我，我自己一头龙生的孩子。拜伦听不懂龙话的毛病这么多年了怎么还是不知道改改？不过算了，不重要，尼德霍格想着，他打魔讯只是因为约伯在临行前千叮咛万嘱咐，时代不同了，现在要给孩子上户口，有了户口才有学籍，人人都对名校趋之如骛。

　　虽然尼德霍格也不知道学籍是什么，有什么用，但既然人人都想要，那听起来就是个好东西，而只要是好东西，他的儿子就必须拥有。

　　霸道黑龙，不讲道理。

　　拜伦大长老的大脑已经死了有一会儿了，根本没注意听尼德霍格后面都说了什么，只颤动了几次嘴唇，才终于用毕生的力气吼出了一句全是重点的咆哮：“你一头公龙！”

　　你【一头】公龙，没有伴侣。

　　你一头【公】龙，怎么生蛋？

　　你一头公【龙】，怎么生出人类？！

　　就算是龙族唯一的远古巨龙，也给我适可而止一点啊喂！

　　尼德霍格的选择是直接挂断了魔讯，并小心翼翼用视野几乎没有死角的金色眼睛，紧张看向了身后心无旁骛还在感受失重快乐的小朋友，大陆如今就在他们的脚下，仿佛变成了一个个微缩景观玩具，小朋友根本没空也听不懂大长老的话。

　　尼德霍格这才终于在心里松了一口气。

　　他当然知道他是一头公龙，生不出孩子。

　　但他的儿子又不知道！

　　在和约伯的争吵中，尼德霍格到底有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儿子更像个人类而非巨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参悟到了一件人间真理——如果让别人知道他的儿子是凭空出现的，那可能给小朋友未来的龙生带来源源不断的问题与毫无必要的烦恼。

　　“你是谁？”、“你为什么和我们不一样？”、“你真的是龙吗？”、“你的父母呢？他们不要你了吗？还会有龙不要自己的孩子？”、“怪不得你父母不要你了，你就是个怪胎，没有龙会喜欢你！”……

　　无穷无尽，无聊至极。

　　尼德霍格只要想到这些不知所谓的过去，就被烦得要控制不住自己糟糕的脾气了。他竖着的金色兽瞳几乎收缩成了一条竖线，仿佛下一刻就要从喉咙滚出蓝白色的龙息火焰，将整个世界付诸一炬。

　　巨龙从不内耗，只会让每一个讨厌的生物从这个世界消失，物理意义上的！

　　然后，尼德霍格脖颈处的逆鳞，就感受到了一下前所未有的轻抚，悄悄的，软软的，就像一只毛绒绒的小动物正踮起脚尖，小心翼翼地踏出试探世界的第一步。

　　哎哎小朋友还从没有摸过龙呢。

　　看着眼前巨龙身上那片与众不同、微微翘起的逆鳞，小朋友真的很难把持。他把眼睛睁到了滚圆，一边告诉自己不可以，一边又会忍不住的想，我轻轻的，就一下，就摸一下，巨龙先生肯定不会知道。

　　摸其他地方，巨龙还真的未必能感受得到，毕竟他是那么的庞大。

　　但逆鳞是不同的。

　　尼德霍格不知道该如何形容那种感觉，毕竟从没有龙胆敢触碰亦或者说能够触碰到他脖颈后面如此特殊的地方。理论上来说，他是应该生气的，可实际上他却只感觉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仿佛某种空白终于被填补上了的奇妙。对方是那样地小心，带着一种难以描摹的珍视。

　　从小到大，他看见过无数龙族如此亲昵地蹭着他们的幼崽，梳理着他们总是很难自控的稚嫩魔法，亦或者幼龙这样反过来依偎在父母身上想尽办法的撒娇耍赖，他从未觉得自己会羡慕。

　　因为他根本不知道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他也不觉得他需要。

　　但如今真的有了，他也不会拒绝就是了。

　　巨龙满心的暴躁就像是被施展了什么清净魔法，在一瞬间，尼德霍格的整个世界安静了。过去那些让他生气的、狂怒的、想要毁灭的，好像都变得不再重要，重要的只有如今他背上那个懵懵懂懂的孩子。他是那么的小，又是那么的脆弱，就像是在荒芜之地上挣扎着破土而出的一朵小花。小花没什么用，但没用他也想看到它，看着它感受阳光，看着它肆意生长。

　　黑色的巨龙就像是突然有了使不完的劲儿，一下子就带着儿子冲向了更高的天空，他想给他一切，他想让他知道，远古巨龙注定是这片天空的主宰。而你作为我的孩子，也会成为一头拥有一切的远古巨龙。

　　是在伟大龙神的赐福下，由他的本源力量孕育出的奇迹魔法。

　　以后他儿子再面对那些乱七八糟的问题时，只需要理直气壮地怼回去——有什么问题就去问我爸爸！

　　尼德霍格危险地眯眼，他可以保证，让这些无聊的人有一个算一个都再没空逼逼！

　　大长老拜伦就是在这个时候追上来的，银色的冰龙气喘吁吁，拦在了尼德霍格的身前。面对眼前不知道要比他高大多少倍，仿佛下一刻就要为了孩子去干翻这个世界，浑身上下止不住往外冒可怕气息的黑色巨龙，大长老只剩下了一脸的生无可恋，他就知道会是这样。

　　“你有什么意见吗？”巨龙挑眉。

　　拜伦长老被这一句气的简直脑溢血，差点成为第一头死于高血压的龙。他能有什么意见？为什么总有人觉得他要对什么发表意见？他脑门上难得就写着“我有意见”几个单词吗？他努力运气，好一会儿才道：“名字，我该在户口上给孩子写什么名字？”你让我给你儿子上户口，那我总得知道写什么信息吧，好比他的名字。

　　沉默，是那一天的巨龙。

　　他儿子，好像，大概，可能，确实还没有一个名字。

　　作者有话说：

　　瞎扯淡小剧场：

　　巨龙爸爸尴尬：哈，孩子刚刚出生几天，没有名字，很正常吧。

　　拜伦：……你真的能照顾好幼崽吗？

　　*一些欧美国家觉得碰倒盐瓶会带来霉运，破除方法就是快速拿起一撮扔过自己的右肩。

第7章 覆盆子洞穴：

　　尼德霍格刚想开口，拜伦长老就已经先一步很了解他的表示：“别想现编，这可是关乎你儿子一辈子的大事。”

　　银色冰龙，拒绝糊弄。

　　尼德霍格立刻闭了嘴，并充满愧疚的抬手，用不会伤到小朋友皮肤的龙爪背，轻轻摸了摸他的小脑袋。拥有一头蓬松微卷白毛的小朋友，正躲在巨龙的身后暗中观察突然出现的银龙，分辨是敌是友，如今感觉脑袋一沉，只能先抬头看向巨龙先生，发出了疑惑的：“嗯？”

　　拜伦长老的视线也顺着尼德霍格，看向了至今还被他藏在身后保护的很好的幼崽。

　　小朋友的脸蛋鼓鼓的，一双宛如落日熔金的眼睛又大又亮，见他看过来也不害怕，反而十分大胆的从巨龙爸爸脖颈后面探出了小半个身子来打量，仿佛对他充满了好奇。

　　完美戳中了拜伦长老的审美点，他就喜欢这种充满生命力，一看就活泼健康的幼崽。

　　曾在战场上被誉为晨曦之龙的银色冰龙收拢了自己一双漂亮的翅膜，让它们就像是一件贵重的绸缎斗篷那样垂落在了自己的身侧，在阳光下闪过流光溢彩。当它微微低头时，宛如鹿角一样的一双犄角就在地上投下了繁复而瑰丽的影子，引得小朋友一点点的探出了更多的身子。

　　然后，小气的黑色巨龙，就毫不犹豫的踩了大长老引以为傲的银色大尾巴。

　　在“嗷”的一声中，拜伦长老吃痛连连，当下就要撸袖子报复回去，但最终还是没能成行，因为……他打不过。

　　拜伦长老比尼德霍格也就大了不到几百岁，作为同龄龙从小打到大，却没有赢过对方一次，堪称降维碾压。

　　不想自找苦吃的聪明龙，只能找回了最初的话题。

　　在赶来赫尔海姆之牙找到尼德霍格父子之前，他差不多已经摸清楚了最近发生在远古巨龙身上的事情。当然啦，不是全部，但至少他知道了尼德霍格应该是被人从沉睡中意外唤醒的，还罕见的没有因为起床气而再次火烧整个混沌深渊。

　　长年驻守在混沌深渊外围的骑士团团长差点感动到哭，专门写了一封情真意切的感谢信来龙族，谢谢尼德霍格阁下的慷慨大义，没有再让混沌深渊摇摇欲坠的生态圈从零开始。

　　也是因为这位知无不言的团长，拜伦长老知道了尼德霍格不是一个人从混沌深渊离开的。

　　不过这个并不重要，毕竟他们在离开混沌深渊之后就分开了。

　　重要的是这个目测看起来像个人类幼崽的孩子一直跟在尼德霍格的身边，换言之，孩子应该是他从混沌深渊带出来的。

　　混沌深渊这些年在各族担任着怎么样的定位，拜伦长老也是早有耳闻。

　　作为前任魔王因毁灭世界而诞生的荒芜之地，混沌深渊在法尔瑞斯大陆一直都是一处十分特别的地方，它就像上古的魔物虺一样，处于一种既存在又不存在的叠加状态。扭曲的空间力场让它理论上位于无尽之海的中心，但实际上随时可能联通五大域七大族的任何一处城邦。

　　在混沌深渊里出现什么，拜伦都不会感到意外。

　　虽然他不能理解寡了一辈子的儿时伙伴为什么会突然大发善心，收养了一个被遗弃的孩子，但是说实话，拜伦对此还挺喜闻乐见的。

　　他很高兴看到尼德霍格终于找到了除沉睡和战斗以外的兴趣。

　　并十分感谢这个带着尼德霍格从混沌深渊里走出来的孩子。

　　但是！

　　“这也不能成为你抢其他孵蛋龙巢穴的原因啊！”拜伦大长老一整个大崩溃，对着朋友怒吼出声。

　　他是怎么找到尼德霍格的呢？

　　是因为从小一起长大的了解吗？

　　是因为当年在第三次远征战场上并肩的默契吗？

　　还是因为分别多年他终于尝试着走进了疯批的内心吗？

　　不是，统统不是，只是因为苦主拖家带口的来找他主持公道了啊。龙族的大长老简直心累，他用银色的爪子指了指就躲在几百米开外的礁石后面——要不是龙族视力好还真不一定能看到——的绿色小点。

　　那是绿龙普尔，一头力量没那么强大的司风之龙。

　　尼德霍格和他也算得上同龄龙，只不过并不熟，只知道他从小到大都又怂又爱哭。

　　尼德霍格不屑地撇了撇嘴，天知道这样的普尔到底是怎么找到母龙愿意和他生蛋的，现在的龙都这么不挑了吗？

　　就普尔对拜伦的哭诉：“我本来好好的在家里孵蛋，这可是我和阿丽娜的第一颗蛋，我们努力了整整五十年才有的孩子，专门在赫尔海姆之牙最高峰的覆盆子洞穴给ta搭建了一个临时巢穴，你知道的，幼龙都喜欢这个，根本拒绝不了高处的诱惑……”

　　“今天是临时巢穴搭建好的第一天，阿丽娜去捕猎了，我正带着我们的龙蛋熟悉环境。”

　　“然后，那个该死的、可恶的、像土匪一样的尼德霍格，就突然出现在了客厅里，趁着我们家最厉害的阿丽娜不在，一边说着‘对不起，我好像忘记敲门了’，一边问我是想现在就把巢穴给他，还是当下就被他杀死！杀死！”

　　绿龙双手捧脸，组成了一幅名为《呐喊》的世界名画。

　　龙族世代生活的龙岛，准确的说并不是一座岛，而是一片岛屿群。每一头龙都是领地意识极强的生物，他们需要至少以山为单位的私人活动空间。不过，现在龙口稀少，哪怕是最不能打的龙，也能分到不少带魔矿的山头。

　　他们平时就会在山上魔力最浓郁的高处筑巢。当然，现在也开始流行在深山老林里建造像人族那样的城堡庄园，谁不希望自己住的地方更加好看一些呢？

　　总之，这只是他们平时活动的地方。

　　在繁衍季，他们还是会遵循刻在基因里的本能，前往特定的繁衍区进行统一的繁衍活动。好比约伯他堂姐遇到元素巨龙的提马亚特繁殖区，龙族则流行在赫尔海姆之牙筑巢孵蛋，直至幼龙出生，身体里的魔力循环稳定之后，才会举家重新搬回龙岛。

　　对于幼龙人生中的第一个家，龙族的大家长们总会极尽所能，给自己的孩子创造一个完美的巢穴。

　　拜伦在天空之上用魔法回放了一下当事龙的控诉，将证龙证词对犯罪嫌疑龙一一展示，然后问道：“是这样吗？”

　　远古巨龙不以为耻，反以此为荣：“对啊，这不是老规矩吗？谁强就是谁的。”

　　虽然龙族子嗣艰难，但在后代的培养上，一直奉行的都是强者为尊、优胜劣汰的残酷法则。所有的龙都是这么长大的，最厉害的幼龙可以第一个品尝野牛最嫩的腹肉，最强大的父母得到育儿巢穴的最好位置，乃至是头龙的位置都是拳拳到肉实打实打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