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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节


  卓琏没有选择,她不可能眼睁睁地看着桓慎伤重而死, 只能强忍着那股在胸臆中乱窜的火气, 弯腰低头, 拿剪刀把被鲜血浸透的白布剪开, 待那片血肉模糊的伤口显露出来时,她脑仁似被浓浓血气冲了一下, 下意识屏住气息。

  “嫂嫂,钱太医说过,我并没有伤到脏器,不必担忧。”

  青年语气平静, 隐隐还透着几分虚弱, 不像往日那般中气十足, 显然受伤也对他造成了不小的影响。

  卓琏懒得再跟他浪费口舌,她仔细回忆着钱太医的吩咐,将放在木柜中的瓷瓶拿出来, 细碎的粉末洒在伤口上, 也不知能否止住血。

  “为何不说话?你对我已经厌恶到了这种程度?”

  桓慎一遍又一遍地追问, 手上也不老实,攥住女人雪白的腕子,指腹轻轻捻了下。他早就知道卓氏生得好, 杏眼桃腮,朱唇贝齿,五官精巧极了,现在他毫无阻隔地触碰着腕间细致的肌肤, 那种感觉更加明显,彷如刚出锅的酥酪一般,绵软顺滑。

  卓琏只觉得一阵麻痒陡然弥散开来,她浑身一震,好险没把瓷瓶扔在地上。

  “桓慎!”

  她沉声呵斥,以为这人察觉到自己的怒火后,孟浪的举动也会有所收敛,哪想到他厚颜到了极限,就算女子匀净双颊被气得绯红一片,他仍然不知悔改,反而变本加厉地将手腕拽到面前,那副架势,仿佛要亲吻般。

  此刻卓琏真被骇到了,她清清楚楚地感受到喷洒在皮肤上的热气,让她不断颤抖,同时胳膊上也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桓慎抬头看着她,皮肉上的淡青血管离薄唇只有一指之距,卓琏挣扎不开,体内血气一股脑儿地往头上涌。

  他突然笑了。

  “琏琏。”

  打从父母双双离世后,就再也没有谁这么唤过卓琏,脑海中久远的记忆让她不由怔愣住了。

  她记得自己跟李小姐坐在教堂的台阶上,后者翻译了不少泰西的著作,有位姓萧的先生说过一句话——回忆往事使人非常愉快地感到衰老和悲哀。

  卓琏倒没觉得有何悲哀之处,只是生出几分感慨罢了,她缓了片刻,才恢复如常。

  “你先放开我。”

  瞥见她微皱的眉头,桓慎气息一滞,鬼使神差地松了手。

  伤处仅洒了药粉,尚未包好,就算卓琏再想离开,也不能在此时丢下青年。

  干净的白布一层一层绕过腹部,时不时会碰到伤口,但桓慎却如同没有感觉一样,神色不变,黑眸直勾勾地盯着女子,从那双灵活的双手,看到低垂的眉眼,来回流连。

  房间里并无外人,他稍一吸气,都能闻到那股诱人的甜香,刚才他险些控制不住自己,好在忍住了。

  将白布打上结后,卓琏终于松了口气,“好了。”

  “青梅雪莹都是陛下赏赐的,就算她们手脚不伶俐,也不好太过严苛。”

  面上透出一丝不满,“我是伤患,难道还要忍气吞声不成?”

  就凭桓慎这副人嫌狗憎的性子,卓琏还真不相信他会忍气吞声,心里虽这么想,面上却不能这么说,她斟酌着用词:

  “若你真不喜青梅雪莹,倒不是没有法子。”

  “何种法子?”

  卓琏唇角微抬,杏眸中透出一丝得意,“圣人共赏赐了四名丫鬟,还有两个叫鸳鸯黄鹂,乍一看也颇为乖巧,若小叔不嫌弃、”

  “嫌弃!我不想让那些下人伺候。”桓慎不耐烦地打断。

  剩下的话被堵回了肚子里,卓琏挺直腰背,将沾血的布条扔进盆子里,端着往外走。

  “夜里还要换药,琏琏可别忘了!”

  卓琏抿了抿唇,只把这话当成耳旁风。桓慎对她的心思本就不该存于世间,及时扼杀于摇篮中才是最正确的选择,要是为外人所知,她恐怕会被百姓的唾沫星子给淹死。

  桓母站在堂屋外的石阶下,见儿媳出来了,她急忙迎上前,问:“怎么回事?为何出了这么多血?”

  “丫鬟们惹恼了小叔,他伤口裂开了,我重新换了药,现下并无大碍。”

  桓家只剩下这么丁点血脉,桓母对儿子自是疼到骨子里,看见盆里鲜红刺目的白布,她眼前直发黑,扶着栏杆才不至于栽倒在地。

  “琏娘,你心思细,办事也稳妥,能不能照看着慎儿?最近店里的酒水还算充裕,也无需酿造新酒。”

  卓琏想要拒绝,但对上桓母盈满恳求的双眼时,涌到喉间的话语又咽了回去。桓母将她视为亲生女儿,无丝毫亏欠,如今不过是照顾桓慎……

  她垂眸,勉强勾了勾唇,“好。”

  那人怕是早就料到了,她无法拒绝桓母的要求,才会变本加厉、一再放肆。

  后枕部传来阵阵疼痛,如同针刺,卓琏忍不住闷哼一声。她不想让桓母看出端倪,草草说了两句,把东西收拾妥当,便回了房,用天麻泡了水,捧在掌心慢慢啜饮。

  水汽四溢,视线内一片模糊,她不自觉想起方才桓慎说过的话,一时间头更疼了。

  按理而言,话本中的镇国公应对女主心生倾慕,现在一切都乱了套,不知该如何拨乱反正,回到最初的轨道。

  *

  齐鹤年拎着白记新出笼的糕点,再次去到酒肆,却没有见到那道熟悉的身影。

  瞿氏将酒提子放回木架上,轻声道:“桓家有人身体不便,琏娘在府中照看,这几天都不会来店里,若齐公子真有要事,不如直接去十里巷的桓宅。”

  联想到桓慎护驾的消息,齐鹤年心如明镜,问清了府邸的位置,躬身道谢,随即转头离开了。

  望着男子的背影,瞿氏连道可惜,若琏娘没有嫁过人,说不定还能有些指望,但她早就是桓家的媳妇了,也不知何时才会找到归宿。

  卓琏正在房中歇息,忽听一阵敲门声响起,桓芸走进门,脆生生道:“嫂嫂,堂屋里来了位年轻公子,姓齐,特地来找您的。”

  卓琏没想到齐鹤年会找到这里,难免生出几分诧异,一边颔首一边道:“我这就过去。”

  “那您招待客人吧,芸儿看看二哥。”

  到底是亲兄妹,桓慎受了极重的伤,小姑娘甭提有多心疼了,这会儿敲了敲门,听到声音后便忙不迭地钻进门子。

  靠在床头的青年精神颇佳,面色虽然苍白,但眼神却十分清明,他揉了揉少女的脑袋,问:“你怎么过来了?大嫂呢?”

  “我在房里看了一整日书,眼睛发涩,出来闲逛时,刚好有位公子上门来找嫂嫂。”

  “公子?”桓慎面色一沉。

  “那位客人估摸二十出头,相貌俊朗,周身气度也很是不凡,他姓齐,好像是京城药铺的东家,先前跟咱们做过生意,余下的就不清楚了。”

  边说小姑娘边用狐疑的眼神打量着他,觉得分外奇怪,往日二哥的心思全都放在外面,对家中的琐事不感兴趣,今天倒是一反常态。

  “二哥问这个作甚?”

  桓慎屈指轻叩旁边的矮凳,压低声音说:“无事,你去将青梅叫过来。”

  桓芸性情乖巧,就算想不明白也不会多问,点头后就跑出去了。

  没多久,满心惊惶的青梅走入房中,她两腿发软,刚一迈过门槛,便听到了桓将军的声音:“把门阖上。”

  青梅不知道桓将军为何要见自己,不过看着男人冰冷的眼神,与温柔怜爱完全挂不上边,显然不会是动了欲.念。

  “你去堂屋外面,盯着卓氏,看看他们两个到底说了什么。”

  青梅知道卓氏的身份,她是桓将军的长嫂,盯着她,难道其中有什么不为人知的隐情不成?

  心脏砰砰直跳,她急忙应声,蹑手蹑脚地走到堂屋周围,附耳贴在门板上,仔细分辨着二人的对话。

  “当初在汴州……恐怕情势危矣。”

  “这也谢不到我头上,都是我娘的功劳。”

  青梅越听越觉得不对,这年轻公子是京城口音,却在汴州跟卓氏见过面,指不定真有猫腻。

  卓琏并不知外面有人守着,她没想到世间竟有如此巧合之事,瞿氏偶然救下的老先生,竟是齐鹤年的外祖父,想必他老人家拿到神仙酒时,便已经猜出了自己的身份。

  “滴水之恩当以涌泉相报,更何况这恩似山峦、似汪洋,齐某一辈子都无法偿还。”齐鹤年眼神发亮,无比感慨。

  卓琏哪敢居功?神仙酒本无治病救人之功效,充其量也只能止痛罢了,但这些话她已经说了数次,唇舌发干,这人却一直低笑不语,不知听进去了没有。

  “琏娘嫁到桓家足有一年多了吧?”

  “正是。”

  卓琏没料想齐鹤年会问这个,她也不打算隐瞒,点头称是。

  “怎么了?”

  “你可有别的打算?譬如……再寻一个依靠?”似是察觉到此种举动有些唐突,他语带歉意地解释,“齐某只是问问,若不方便作答,琏娘也不必为难自己。”

  “倒也没什么不方便的。”卓琏笑了笑,“只是将来的事情谁都说不准,妾身喜欢酿酒,无论是否改嫁,都会呆在酒肆中,将各种各样的美酒呈现于世人眼前。”

  余光扫见女子明亮的双眸,齐鹤年心跳加速,他忙端起茶盏,以此掩饰自己的情绪。

  躲在门下的青梅察觉到屋里有动静,也不敢多留,飞快地跑回桓慎的房间,将刚才听到的对话原原本本交代了一遍。

  男人脸色本就称不上好,这会儿更是黑如锅底,他手上迸起青筋,关节泛白,配上阴鸷的眼神,那副模样尤为瘆人。

  “他问卓氏是否改嫁?”

  青梅打了个激灵,不住点头。

  桓慎胸膛中像是烧起了一把火,几乎将他的理智给焚烧殆尽,那种突如其来的灼烧感比身上的伤势还要难忍百倍,他咬紧牙关,明白面前的丫鬟没甚大用,索性挥手赶人。

  青梅如蒙大赦,贴着墙根儿退了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  回忆往事使人非常愉快地感到衰老和悲哀——萧伯纳

第53章

  天黑后, 卓琏还得给桓慎换一回药, 她虽心不甘情不愿,但都答应了桓母, 总不好突然反悔。到了这种地步,她只希望青年能早日痊愈, 省得时间耗得太久,再生出别的变故。

  包扎伤口的白布提前用开水烫过,晒干后仔细收整好,避免灰尘落在上面,使伤势越发严重。

  卓琏甫一推开门板,便见一道高大的身影站在窗棂边,面庞隐藏在阴影中, 灯火昏暗,完全照不清他的神情。

  夜晚本就静谧无声,除了自己的心跳外,卓琏听不见任何响动,仿佛站在不远处的男人仅是幻影,是她臆想出来的画面。

  “你伤势未愈,不能乱动,先躺下吧。”边说着,她边将铜盆放在矮凳上, 还没等转过身子,就感觉到一阵炙热的气息喷洒在耳后。

  不知何时,桓慎走到了她身边, 面色黑沉,紧咬牙关,那副强忍怒意的模样,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

  卓琏暗暗失笑,如今青年已经成了从五品的游击将军,二十出头的年纪,能走到这一步的人少之又少,又有谁敢招惹他?

  桓慎没动,淡淡发问:“那位姓齐的客人,与你有何关系?”

  “齐鹤年乃是药铺的东家,咱们酒肆的药材都是从他手中得来的,他品性极佳,是个不错的生意人。”

  “品行极佳?”桓慎重复了一遍,狭长的双眼微微眯起,眸色更为阴沉。

  卓琏屈指叩了叩铜盆,发出清脆的响声,她催促道:“小叔,莫要耽搁了,我还有别的事情要处理。”

  话罢,她四处打量着卧房,只觉得光线太暗,索性将油灯端到近前,放在身旁的木架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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