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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节


  沈荞不满地皱着眉,“没有旁人,哥哥你莫折煞我了。”

  每次听他这样客气,都觉得极为别扭,恨不得拜回去。

  这大概是她永远也无法融入这个世界的原因之一。

  那些繁文缛节尊卑有别,于他们来说是刻在骨子里自然而然的东西。

  而她却需要克服无数的心理障碍去接受,旁人倒算了,亲近之人如此这般,她只觉得浑身发麻。

  沈淮虽也觉得别扭,但也不愿意失了礼,叫她被旁人拿捏把柄。

  如今他并非是普通士兵,不必等来日论功行赏,都知道他如今乃大临武将第一人,无出其右者。

  顾帅又已战死,顾氏一族又后继无人,沈淮几乎算是顾帅的完美接班人。

  还未回宫,他的赏赐就已经很多了,司马珩多次对其赞不绝口。

  而沈荞更是荣宠加身,背后又靠着今上唯一的女儿和儿子,显贵无比。

  但就是如此贵上加贵的一对儿兄妹,不免又让人犯嘀咕。

  沈淮在军中威望极大,功高震主一向是大忌,司马珩却并未压制于他,反而数次提拔,以至于他的威望已经高到行军之时,手下兵士只知沈将军不知天子的地步了。

  若他身后还有一个荣极一时的贵妃,陛下可会忌惮?

  无论司马珩忌惮与否,言官们的吐沫星子必然不会少。

  一部分人希望沈淮去镇守南疆,那里贫瘠,山迢路远,蛮夷横行,若是驯化蛮族,亦是功德无量,若是不能驯化,也可使他远离朝政中心。

  另一部分却不同意,觉得南疆虽然匮乏,民众也不开化,但国土广袤,放一个虎狼在那里,无异于养虎为患。

  争来吵去,也没有什么结论,擎等着司马珩回来拿定主意。

  最后倒是更关心司马珩的态度了。

  司马珩对自己贵妃的态度一向是鲜明的偏爱,可之所以没有经历过太大的反对,便是因为沈荞并无丝毫根基,她便是被抬得再高,也不过是空中楼阁罢了。

  后来生下一双儿女,司马珩又去打仗,才引来不少担忧,怕她挟天子以令诸侯,学着前朝容太后把持朝政。

  沈荞觉得他们委实想多了,倒不是她妄自菲薄没有野心和魄力,实在朝政一团烂麻,委实没有什么可把持的,不出乱子就谢天谢地了。

  如今有了沈淮,沈荞和沈淮两个人,仿佛是站在权力的顶峰,一个是武将第一人,一个是后宫专宠,皇长子和皇长女的生母。

  但凡司马珩清醒一点,都不会让两个人再独大下去。

  而兄妹二人此刻的团聚,并未思考那么多,他们只是互相叙旧,仿佛要把这些年丢失的时光补回来。

  沈荞这日里是欣慰的,无论如何,她看到了哥哥光芒万丈的样子,她喜欢看他自由自在的。她也知道,他做什么都可以做得很好。

  至于能不能做她的依靠,她倒并不在乎了。

  “哥哥,有没有考虑过成家?”

  沈淮微微愣住,旋即笑了声,“不急,你操心这些干什么。”

  沈荞摇头,“就是觉得,偌大的将军府,冷清了些。”她很希望他能活得幸福美满。

  “那你帮我物色一个吧!”沈淮对男女之事并不上心,这些年也忙于打仗,顾不上,如今想来,身边确实好像少了些什么。

  沈荞原本只是随口一说,倒是忽然来了劲,“你喜欢什么样的?我认得许多官贵女子呢!”

  娇俏的软萌的泼辣的文艺的……应有尽有。

  沈淮歪头思考片刻,“安静些,不嫌弃我是个粗人,能说得上话就可以了。”

  沈荞:“你这要求委实宽泛得很。”

  不过好像也不难找。

  -

  司马珩又在下棋,同容湛一起下。

  容湛是个木头,所有的一切都是他教的,他学得很好,就是死板了些,不懂变通。

  “你身上的伤可大好了?”司马珩倏忽关心了句。

  容湛身上带伤的次数多了,作为一个死士,刀口上舔血的人,不可能没有伤,但还是第一次被问及:你身上的伤可大好了?

  他神色有细微的波动,点点头,有些懵懂地说:“谢陛下挂心,已好了。”

  司马珩对自己如此富有人情味的一面也觉得惊奇。大约为人父者,自带了几分柔软情绪。

  沈荞回宫的时候,司马珩正陪着毓儿和阿景习字。

  毓儿比阿景早慧些,认得的字也比阿景多,这会儿写完,讨得父皇的一句夸奖。

  阿景顿时眼眶泛红,又不服气又无能为力的小可怜样。

  司马珩刚想哄两句,沈荞进门便先开了口,“别气馁阿景,世上无难事,只要肯放弃。及时止损也是一种美德。”

  阿景固执摇头,一副死磕到底的样子。

  沈荞给儿子灌完毒鸡汤,抬头就看到司马珩正若有所思地看着她。

  他终于觉察出哪里不对劲了,她虽总是非他不可的样子,可却是一副随时放弃的态度。

  毓儿恰好想起来,“及时止损……我知道,母亲举过例子,你若无情我便休。”

  沈荞:“……”

  司马珩:“……”

第五十六章 司马珩睡不着了

  沈荞觉得, 有必要正视一下这小鬼的记忆力,一天天净给她挖坑。

  说这句话的时候,是因为叶小植的母亲。

  沈荞还是太子良娣的时候, 就找人把叶小植母亲云娘给接到了敬都, 一年后叶小植帮助母亲改嫁了。

  云娘一开始并不大愿意,因着改嫁实在不是一桩光彩事。叶小植好不容易才说服母亲, 希望她有一个好归宿。

  那男人在城西有一家铺子,两个人相敬如宾过一段时间, 而后因着打仗的缘故, 货路断了, 没撑过两个月, 铺子就关了,因着各种不顺, 男人整日酗酒,醉后便动辄打骂云娘。

  醒了却又对云娘极好,哭天抹泪说自己喝醉了人事不知, 求云娘原谅,可下回喝醉了还打。

  每月里, 宫女都有机会申请出宫一趟同家人会面, 沈荞给自己宫里头的侍女放两回假。沈荞甚至偶尔还会让叶小植拿着自己的令牌出宫, 允她顺道去看看母亲。

  叶小植是个本分守己的, 不愿意多拿沈荞的东西, 除了月例和逢年过节的赏赐, 她不会去拿沈荞的东西去补贴母亲, 但她自个儿基本没有花销,月例发下来,都如数拿给母亲了, 可他们日子过得依旧紧巴,继父甚至觉得她是贵妃身边的红人,想要她求求娘娘,借些银两,好东山再起,叶小植拒绝了。

  然后他便又去买醉,回头打得更狠了,觉得别的女儿终归是不亲。还是出宫采办的小太监来宫里头汇报,叶小植才知道,那之前母亲从未告诉她,被继父打骂的事,她气急了,哭着求沈荞放她回去一趟,沈荞自然没有阻拦。

  叶小植长久在沈荞身边待着,旁的没有学会,倒是自尊自爱学的入骨,并不觉得女子比男子就要低一等,她让母亲改嫁,是盼望她身边有人互相扶持,她自认从未亏待过继父,母亲自嫁人后也细心照料家务,没道理再忍气吞声。

  “和离。”她坚定道。

  母亲将她拉到一旁,哀哀低泣,说:“他平日里,对我也是极好的,只是喝醉了没有品性,想来也是最近过得苦闷的缘故,我……”

  言下之意,是还对那男人抱有希望,觉得他能改进。

  男人知道叶小植在贵妃身边做事,且颇得看重,言语谦卑恭敬,述说自己种种苦闷,身为男人,照料妻儿颇为不易,近年来灾祸连天,生意不好做,各种赔钱,压得喘不过气,故而才想要喝酒买醉,他发誓自己绝非殴打妻儿的人,只是醉酒不省人事,故而才失了分寸,以后定会敦促自己戒酒。

  他狠狠扇了自己两巴掌,一副洗心革面重新做人的样子。

  母亲也哀哀哭着。

  叶小植原本笃定的心情,顿时动摇了。怕强行拆散两个人,毁了母亲后半生。

  于是和离之事便暂且搁置了,回宫的时候说与沈荞听,沈荞翻了个白眼,果然古今家暴一个德性呢!这且还是叶小植日日花着银子去补贴家里。

  沈荞与她分析利害,但叶小植一直犹豫不决,沈荞只好气闷说:“你瞧着吧!我不是盼你母亲不好,但凡有其一其二,必有其三其四,他但凡有克制自己不其三其四的魄力,那便也不会有其一其二的开始了。你只想着若他改正两人重修于好该多好,却也不想想,他做那事,是否值得你再盼望那点虚无缥缈的好。”

  叶小植听进去了,几次往返家中,却瞧着继父越来越好,便难免再次动摇,直到有一天,母亲再次被殴打致口鼻流血不止,叶小植带母亲去看大夫,那男人大约破罐子破摔,胡搅蛮缠起来,控诉云娘重重“恶行”,甚至栽赃她偷汉子。

  叶小植恨意上头恨不得杀了那男人。

  但若杀了人,必要有牢狱之灾,她不能让娘娘难做,更不能撇下母亲不管,最后再次求到了沈荞那里。

  沈荞便叹了一句,“我只同你说一句,这次无论你母亲再动摇,你的继父再如何痛哭流涕,你都要绷住,莫要再犹豫。尤其防备你母亲自己也觉得自己做了错事才导致他如此,意图原谅他。及时止损方是要紧。”

  叶小植重重点头。

  毓儿刚好闯进来,不知道在哪里玩了泥巴,脸上手上都是脏污,睁着一双大眼问她,“母亲,何为及时止损?”

  沈荞拿帕子给她擦手擦脸,仍在气头上,说话便也愤愤,“母亲盼你长大了,莫要做那优柔寡断之人。男人不值得轻贱自己,只记着:你若无情我便休。”

  自然最后又变成了十万个为什么。

  “那什么是你若无情我便休?”

  沈荞也就是随口一说,知道她听不懂,权当自言自语了。

  谁知道虽然听不懂,记得倒挺牢固。

  -

  毓儿和阿景被老嬷们带着回去睡觉了,沈荞坐在那里和司马珩面面相觑。

  “我说小植的母亲呢!遇人不淑,挨了不少打,吃了不少苦。”沈荞瞧着他眼神,总觉得怪怪的,于是起了身,挨着他坐下来,“陛下在想什么?”

  司马珩骤然拉过她,让她坐在他怀里,沈荞浑身僵硬,倒不是不好意思,只是脸色苍白:“陛下你的伤……”

  这狗皇帝没有一日安分的。

  司马珩黑沉着脸,直觉上她并不是在说他,可又隐隐觉得不对劲,他自问从未做过很多对不起她的事,对她已经倾其所有去爱护了,可却感觉不到她的全心全意。

  他眯了眯眼,“无妨,你且告诉孤,你整日都在想些什么。”

  沈荞摇摇头,“臣妾不懂陛下在说什么。”

  她是真的不明白,她自问对他尽心尽力了。

  “臣妾对陛下一心一意,天地可鉴。臣妾说那话,只是心疼小植母亲的遭遇,臣妾觉得,无论何时何地,殴打妻子都是极其叫人不齿的行为。但陛下对臣妾的爱护众所周知,臣妾自是一点一滴都记在心里,若有心生半点埋怨,天打雷劈。”沈荞举手过头顶发誓。

  司马珩眉心微蹙,捉住她的手放下来,“孤又没有怪你,莫言胡乱发誓。”

  沈荞轻轻抱住他,将脸埋在他胸前,动作很轻,“陛下,您对臣妾的好,我会铭记于心,时刻谨记的。”

  便是来日散了,冷了,这些时日,她在他跟前得的好,她不会忘记。

  司马珩心生郁气,他反倒有些怀念她那日在相府的样子,一嗔一怒,爱意浓烈。不似现在,仿佛总隔着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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