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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节


“嘭”的一声,是膝盖骨和地面瓷砖的碰撞,在幽长的走廊里,惊天动地撄。

徐宫尧快速地奔过去,他感觉这一下,会把她纤瘦的身子骨给打散。

但,没有。

他还未触到她的胳膊,她自己站起来了,稳稳地,连一点颠簸都没有,一步一步,走向那间明亮异常的病房。

可安走到门口,脚步停住了。

她扫了一眼,把屋里的人都看全了,唯独没有去看病床上的宁容成。

宁稼孟和宁子季一左一右地站在窗边,一个面色沉痛,一个面无表情。

沈洁莹伏在病床上,哭得像个泪人儿,王天奈靠在宁正瑜的身上,微微抖动着肩膀。宁正阳不在。

“都出去。”可安冷冷的,声调冷,表情更冷。

沈洁莹听到声音,抬起头来,她精致的妆容已经花了,一张脸被冲刷的像是九州大地,东一块西一块。

“可安啊!”

沈洁莹叫了一声,朝她跑过来。

可安没动,就被一把抱住了。

“我可怜的孩子,你该怎么办?你该怎么办?”沈洁莹将她揽得很紧,透不过气来的紧。

“小婶。”可安推了推她:“你吵着我哥了。”

她漠然平静的,像是一个没有感情的人偶。

沈洁莹愣了一下,宁子季就上来,揽住她的肩膀将她往外推:“别吵了,先出去。”

宁正瑜也揽着她母亲王天奈往外走,走到门口的时候,她看了看可安,也看了看紧跟在可安身后的徐宫尧,什么都没有说。

宁稼孟走在最后。

“可安啊……”

可安躲开了宁稼孟揽过来的胳膊。

“大伯,我想和我哥待会儿。”

宁稼孟点了点头,出去的时候轻声地叹了口气。

所有人都出去了,徐宫尧也侧身退出去,退出去的时候,给她关上了门。

可安扶着门站了一会儿,才把视线落到了病床上。

那个男人闭眼地躺着,身上的管子都已经拔了,看起来,好像只是安静地睡着了,看起来,好像只要等他睡醒,他们就可以收拾东西出院回家了。

可安走过去,搬了自己的椅子过来。

椅脚落地的发出“吱嘎”一声,打破了这屋子诡异的静谧。

她坐在椅子上,不声不响。眼泪在眼眶里不停地打转,但却始终没有冒出来。

宁容成苍白的脸,在她眼里渐渐地模糊成了一片,像是莹莹的雪原。

她想起那一年,母亲去世,他弓腰背着哭闹的她在房间里走圈,一圈一圈一圈,直到她哭累了睡着。

醒来是半夜,但他仍然坐在她的身边,头发乱了,眼睛红着,可看到她睁眼,他的脸上的情绪就都收敛了。

他温暖的手探过来,轻轻地抚了抚她的额。

她记得,那时候的他,还五指齐全。

她记得,那时候的他说:“安安,妈妈以后都不在了,但你别怕,哥哥会一直在。我会爱你,保护你,让你健康平安的长大。我发誓。”

发誓了,也可以食言吗?

可安的手探过去,摸到他发鬓,摸到他的唇角,也摸到他那根残缺的手指……

胸口忽然一阵难忍的绞痛,像滚烫的油淋在了心头。

她透不过气来了,他只能把手捏成拳,狠狠地捶打着自己。

但是,不管用。

她觉得,自己也要死了。

病房的门忽然被撞开了。

有人急匆匆地跑进来,她听到那人大喊了一声“哥”,她听到那人又再叫着她的名字。

她的世界黑了。

她想,死就死了。

至少,一家团圆。

言泽舟从出租车上下来,小区里黑漆漆的。

他走了几步,仰头忽然看到自己的公寓亮着灯。

风似乎停了停,他短暂的出神之后,甩下自己身上的背包,三个台阶一步三个台阶一步地往上跑。

门开了,他没有换鞋,一头冲进去。

厨房里有人,他听到脚步声,屏息等着。

“回来啦?”是母亲的声音。

他紧绷的神经,忽然断了。他应了一声。

言伊桥手里拎着两个餐盒,从餐厅里走出来。见他失魂落魄地站在过道里,她停了一下。

“怎么了?”

“没事。”

“你去哪里了?”言伊桥走到餐桌边,把餐盒放下:“我昨天来也没有见到你,今天来又不在,打你电话手机又关机。”

“没电了。”言泽舟把口袋里的手机掏出来扔到沙发里,转身去洗了把脸。

“我刚和东生通过电话了,他说你请了一天假,昨天晚上临时又加了一天,是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没有。”言泽舟手里握着一块毛巾,一边擦脸一边往外走。

言伊桥手边的餐盒一个是空的,一个是满的。她打开了满的那个,把里面做好的菜拨到了空的那个里。

“你爸做的,虽然你以后有人给你下厨了,但他新研究出了什么菜色,还是想让我带过来给你尝尝。”

言泽舟沉默。

以后都有人给他下厨了吗?

他差点也是那样以为的。

“我怎么感觉你脸色怪怪的?不舒服吗?”言伊桥放下手里的筷子,把手探过来,碰了碰言泽舟的额头。

言泽舟扬手握住了言伊桥的手。

那是一双依旧细白柔软的手,除了保养得好,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家务干得少。

她的母亲,嫁了一个疼她的好男人。

“妈,我很久没有去看看爸了。等我这周有空了,就过去。”

“真的吗?”言伊桥顿时笑靥如花,“你爸啊,天天念叨着你,他就盼着你能过去看他呢。”

言泽舟笑了一下。

“对了,如果你觉得时机成熟了,可以把那个姑娘也一起带去给你爸瞧瞧。我那天无意和他提了一嘴,可把他高兴坏了。”言伊桥说着扫了言泽舟一眼。

他又在出神,黑漆漆的眸子里带着一丝倦色。

“好了,我得走了。回去晚了你爸得担心。”言伊桥把填满的那个餐盒推到言泽舟面前:“你把这个盒子放冰箱里,明天热一热就可以吃了。“

“我知道了。我送你下去。”他站起来。

“好。”言伊桥笑着。

他送言伊桥去停车场,看到那个空荡荡的车位,心里也是空荡荡的。

回去的时候,他去绕了一圈。他的背包还丢在原地,这么久,竟也没有人捡。

他捡起来,拍了拍包上的尘土。

对面门岗亭的门卫大叔正在看新闻。他路过的时候门卫大叔忽然把他叫住了。

“言检。”

言泽舟停下来。

“来来来,你看看,这是不是经常和你一起那姑娘啊?”

16寸的旧款电视机上,接连闪过两张照片。

第一张是可安,她穿着帅气的职业装,表情专注又迷人。

第二张是个英俊的男人,那个男人的眉眼和可安有几分相像,他西装笔挺的样子带着几分儒雅,魅力十足,但那张照片被处理成了黑白。

“宁氏副总宁容成昨晚忽然去世,宁氏集团管理层恐重新洗牌,新任女总裁宁可安……”

海城下了一天一夜的暴雨。

乌压压的黑云在天际涌动,偶尔露出一丝天光,很快又被埋没。

徐宫尧站在门口,看了一眼跪在灵堂里的可安。

她穿着黑色的长裙,身形纤瘦单薄,但脊背却挺的直直的。晃动的烛火映照着她的憔悴的脸,他第一次见到她这般了无生气的样子。就像,没有灵魂。

昨天,她忽然晕倒在了宁容成的病房里,然后就昏睡了整整一天。

这一天,对他来说,长得就像是世界末日。

好几次,他都产生了那样的错觉,觉得她也不会再醒了。

幸而,她终于醒过来了,不止醒了,而且还像变了一个人。她冷静地料理着宁容成的后事,接受着别人的哀悼,只是偶尔停下来,像现在那样,呆呆地跪着。

没有人知道,她的心里,到底正在上演怎样一场风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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