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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节


  如果有天他知道自己像物品一样被人拿去做交换,他会怎么样?

  南蓁不敢想。

  无论她如何说服自己,陈厌迟早是会离开的,不过是早一天晚一天罢了,她都始终不敢直视他的目光。

  她实在不是一个好人。

  她根本就不是个人。

  懊恼地拉高被子蒙住脑袋,南蓁逼迫自己不要去想他的眼睛。

  在床上翻来覆去折腾了半个晚上,她终于成功把自己弄晕了。

  ……

  午夜幽静。

  丝丝凉意沁在空气里的每一处角落。

  抬高的地台上,简易床垫旁散落了几张画纸。

  画纸没有填色,寥寥几笔线条勾勒出一幅春日桃林。

  灰白的花瓣漫天飞舞,无尽凄凉。

  黯淡的夜色里,少年颀长的剪影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穿过门帘。

  床上的女人已经睡着了。

  弯腰捡起地上的画稿,陈厌近距离地注视着她的睡颜。

  南蓁睡得很沉,一头如海浪般的墨色发丝微微蜷曲着散在枕上,柔白的侧脸恬静又温和。

  她美得像海上升起的月光,静谧,皎洁,纯净,无暇。

  指节勾起她鬓边的碎发,顺着耳根缓缓流向削尖的下巴。

  仿佛在抚摸一件无价的艺术品,陈厌屏住呼吸,手指的动作轻柔到恍若不觉。

  忽然,她一只手掉出了被子,搭在床沿。

  纤弱无骨的手腕在昏暗中似乎散发着莹润的微光,指引他依偎着她坐下来。

  少年眼底晦涩的沉迷近乎病态。

  有旖旎的芬芳在这夜里静静流淌。

  他低下头去,伏在床边,南蓁垂下的手正好落在他的脸侧,轻轻的,像在抚摸。

  他没说谎。

  掌心里的伤口一到夜里便如万蚁啃食,血管、神经、肌肉一丝丝重建,钻心刺痒。

  他无时无刻不感受到那种新生的律动,这比受伤更难熬。

  只有待在她身边才能得一些安宁。

  反手覆住她的手背,更多地贴着她,好像她也在贴紧他一样。

  陈厌餍足地闭上眼睛,所有无法言说的暗涌都在这一刻销声匿迹。

  冬天好冷啊。

  可是没关系。

  除了死亡。

  没什么能将我们分开。

第13章

  过年前最后一个周末,南蓁带陈厌去医院复查。

  结果没什么问题。

  她问医生那他怎么还会说疼和痒。

  医生奇怪地看她一眼,“受了伤缝了针,这皮肉长起来也不是原来的皮肉了,会有这种感觉很正常。至于多久消失,看人。有的人不痛不痒,有的人几十年都还觉得不舒服。”

  南蓁呆住了,“这么久?”

  医生不想再给她解释这种问题了,挥挥手叫下一个患者进来。

  长廊上,陈厌坐在单人椅的一端,低着头在看手机。

  南蓁刚从医生办公室出来他就发现她了。

  他收起手机,起身朝这边走来的样子让南蓁有点恍惚。

  她昨天好像梦见他了。

  梦里他也是这样朝她走来。

  长腿,宽肩,黑沉沉的眸子轻轻一笑,整个世界都跟着亮起来。

  他拉起她的手,放在他脸上,依恋又乖巧地在她掌心里亲了一下,声音说不出的诱惑:我喜欢你担心我。

  ……

  “南蓁?”

  陈厌见她望着自己发呆,伸出在她眼前晃了晃,“怎么了,医生说什么?”

  南蓁回过神来,眼神不自然地闪了闪,“哦,没事。”

  她肯定是疯了,竟然做这样的春梦,对象还是陈厌。

  她不会真是个变态吧?

  南蓁尴尬地低下头,转身往外走。

  陈厌跟在她身后,“那我们回去吧,你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他话音一落,南蓁突然停下来。

  他跟着停下。

  “我还要去一个地方。”

  “哪儿?”

  石门公墓。

  今年的雨水似乎特别多。

  来时还晴朗无云的天,这会儿阴阴的开始飘雨了。

  南蓁将怀里的鲜花放在墓前,照片上的南振国一如往昔慈爱地注视着她。

  “爸,快过年了,我来看看你。”南蓁抚了抚墓碑上的清灰,唇角弯起笑来,“想我没?”

  春节临近,公墓里几乎无人祭拜。

  雨雾蒙蒙中,远处隐约传来的恸哭似有若无,只闻声不见人的场景让人不禁有些毛骨悚然。

  陈厌看着墓碑上的中年男人,依稀看得出与南蓁肖似的神态,听说他生前是个温文尔雅的人,南蓁沉默时的侧脸和他很像。

  南蓁的母亲在她出生不久就去世了,父女俩相依为命的十七八年里,南振国又当爹又当妈,给了她接近无限的宠爱。

  祭拜完成,南蓁直起腰来与他并肩而立。

  陈厌侧眸,她脸上一点淡若浮云的忧伤不细看几乎无法察觉,他不由放低了音量,“怎么想到带我来这?”

  “你有地方去吗?”南蓁抬起脸。

  薄雾在陈厌身后如水流动,一点细微的雨丝迷离了他的视线。

  他像灰色天气的幽灵。

  “你认识他么。”

  她是说南振国。

  南蓁很少有这样直接的时候。

  “不认识。”陈厌说。

  南蓁:“你妈妈认识他。很多人都认识他。他人很好。”

  他现在才注意到她今天化了妆。

  一点淡色的腮红,让她苍白的脸色看起来不那么憔悴,眼线画的不深,只是颜色选的过于生硬,与她平常柔软的眼神大相径庭。她淡淡凝望着墓碑上的中年人,刚才那种松弛的少女般的笑意消失不见,她面无表情的样子看起来像个迷惘的边缘人。

  看得出,她很爱南振国。

  视线移向墓碑上面容儒雅的中年人,陈厌淡声,“看得出来。”

  他话音落下,南蓁忽然又看了他一眼。

  这一眼谈不上温柔,甚至有些锋利。

  片刻,她转回眼去,声音低落,“可是我不好。”

  “作为他的女儿,我似乎没有遗传到他的善良。”顿了顿,她仿佛在自嘲,声音里有一丝被迫的苦涩,“我比他心狠。”

  陈厌面不改色,“或许,你还不知道什么叫心狠。”

  他声音很轻,轻得几乎没有任何语气流露。

  听在南蓁的耳朵里,却如一柄寒刃,薄如蝉翼的刀锋在雾中散发着无边寒意,如跗骨之蛆般从脚底爬到后脑。

  似乎看出了她的惊惧,陈厌嘴角勾出笑来,只是笑意不及眼底,温柔和冷漠在他脸上辟出一道晦暗的分界,“我是说,你并不像自己以为的那样。”

  这句话并没有起到任何安慰的作用。

  南蓁甚至可以由此确定,他绝不像表面看上去的纯白无害。

  冬日的山泉尽管清澈,但凛冽刺骨,冻伤在所难免。

  陈厌他,大约也有瞒着自己的事情吧。

  这样也好,这样就无须她一个人背着负罪感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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