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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节


  “我一个女人, 还带着你, 我要怎么活下去, 我每天一睁开眼就要去拼命工作, 还债, 我那时候还不到三十岁!”

  陈雪薇说到激动处, 颤颤巍巍伸出自己的双手, 如今是保养精致, 可是细枝末梢仍然能找出一丝当年艰苦岁月里留下的痕迹。

  当年, 陈雪薇是周围长得最漂亮的,人人都说她是福气相,她自命不凡, 挑挑拣拣选中英俊上进的夫婿,谁知到头来却是个短命的。

  “我的几个姐妹个个嫁得衣来伸手,过得比我好,情情,你叫我怎么甘心,你叫妈妈怎么甘心!”

  尤情看着她,眼中没有一丝波动。

  尤情不信奉母女连心,却也实在对陈雪薇知之甚深,了解她的真实品性。

  尤情:“你要什么,直说吧。”

  陈雪薇对上她那双冷若冰霜的眼睛,一阵恍惚。

  透过那双眼睛,她仿佛看到了那个意气风发的青年,曾经,他们感情甚笃,举案齐眉,他承诺会给她带来幸福,换大房子,让她衣食无忧。

  他们畅想着未来,可转头,他瘦如枯槁,躺在病床,奄奄一息。

  精致的妆容很快被泪水打湿,陈雪薇抽过纸巾擦了又擦,重重深呼吸。

  再抬眼,她是养尊处优的贺太太。

  “我要的不多,一千万。”

  尤情讥笑一声,语气竟有些神似梁西朝的嘲讽,“你当是一百块?”

  陈雪薇坦然自若:“那可是梁家的少爷,区区一千万而已。”

  “他能为你担了你外婆那么一个销金窟,说明钱对他来说是小意思。”

  陈雪薇慢悠悠端起咖啡,“还是我们情情聪明,你看我,花了那么多心思却只傍上一个表面富贵的贺家。”

  “我听说瑭宫一天的流水不下六位数。”陈雪薇话锋一转,竟好似传授经验那般:“情情,你可一定要傍住他,傍紧他!”

  尤情眸光一暗,从来冷静的思绪有了细微破裂,“我不是你。”

  陈雪薇对她的嘲讽不以为意,“别怪妈妈说话难听,这年头,什么都不如钱来得实在。”

  陈雪薇放下杯子,同时也撂下承诺:“我要的不多,就一千万,从今往后……我不会再打扰你。”

  陈雪薇想起讨债人的凶神恶煞,想起食不果腹的艰苦日子,又想起贺峰办公室里那几个年轻漂亮的女秘书。

  人不为己,还活着干什么!

  陈雪薇一咬牙,彻底把话说尽:“不然,你也不希望他梁少爷包。养女大学生的新闻闹得尽人皆知吧?”

  -

  周三,疗养院的出院手续彻底办完,岳萍的行李不多,祖孙俩自己提着就搬进了新家。

  房子面积不大,一个下午的时间就收拾得干干净净。

  晚上,岳萍亲自下厨做了三菜一汤,祖孙俩灯下并肩而坐,仿佛又回到了当初在庆州其乐融融的小日子。

  尤情每吃一口饭,都觉得分外踏实,房间再拥挤,床再小,她也睡得安心。

  周四上午,尤情跟岳萍说的是出去做家教,出了门,她坐上了去往高铁站的公交车。

  辗转几个小时,她回到庆州,来到郊区墓园。

  怀抱一束鲜花,山里萧瑟的寒风吹起她的衣摆。

  尤情孑然一身,一步一步踏上泥石台阶,她挺直脊背,站在墓碑前,弯腰,鞠躬。

  清扫四周尘埃,她把向日葵摆上去。

  爸爸生前最爱向日葵,总说希望她以后也可以和向日葵一样,坚强勇敢,向阳而生。

  尤情垂眼望着,极轻的声音和呼啸的风声混在一起:“您有两个遗愿,一是希望我立身处世百折不屈,我会做到,二是要我和妈妈相依为命。”

  “抱歉,第二条我要食言了,今天来,就是特地来告诉您一声。”

  “但我知道,您不会怪我的。”

  -

  延西虽然地名带西,却属南方。

  气候比北城要高最少五度,终年干燥。

  一点猩红火苗在昏暗廊下分外瞩目。

  梁西朝长指夹烟,却不曾吸一口,只因他‘分身乏术’,此时此刻,注意力全在另一只手攥着的手机屏幕上。

  上午给小姑娘发去的信息。

  一整天,人连一个句号都没给他回复,到这会儿天黑透了才终于见着音信。

  尤情:【山里没信号】

  梁西朝皱起眉,打字——

  【去什么山,这么冷你往山上跑什么?】

  尤情:【给我爸扫墓。】

  梁西朝沉默稍许。

  【回去怎么不跟我说,我派车接送你】

  尤情:【不用了,刚下高铁,回到北城了。】

  梁西朝一顿,微微眯起眼,上下滑动这短短几句聊天记录,小姑娘有问必答,有理有据,挑不出一丝毛病。

  但就是哪里透着不对劲。

  还跟他置气不肯搬进水郡湾?

  往年寒暑假不都在他那儿住着,怎么这回就非不愿了。

  他待她还不够宽容?还是她要什么他没有?

  “小五哥?”

  身后一句柔声试探忽然传来。

  梁西朝敛起神色,手机息屏揣兜,转过身。

  梁西朝在延西是有正经公事,老爷子却硬把人往他身边塞,还美其名曰培养感情。

  今晚饭局,对方竟凑巧是陈家一脉远支,对他而言,生意可以照做,公私分明。

  至于别的,他没兴趣。

  “陈小姐。”

  疏远的称谓,淡漠的语气:“我们没可能,我不会娶你。”

  “我家老爷子常说我挺浑的,的确,我脾气不好,尤其不喜欢不识趣的女人往我身边凑。”

  外边人总说他吃喝玩乐样样都来,却很少传他乱玩女人。

  在尤情之前,梁西朝身边的确从没有过一个女人,还被闻邺笑他连女人的嘴都没尝过,清心寡欲过得没劲。

  梁西朝当时是这么回怼的:“嘴有什么好尝的,老子没嘴?”

  闻邺:“……”

  后来遇到尤情,梁西朝方知自己当初那句‘豪言壮志’有多打脸。

  “按我的脾气,你根本凑不到我跟前,但你是尤情老师,教过她,保不准之后还要教她。”

  陈静文怔住。

  “我不是给你陈家面子,而是给尤情老师这个身份几分薄面。”

  言罢,梁西朝薄唇微扬,近乎纵容一笑,“你看,我就是这么向着她。”

  -

  从周三到周五,陈雪薇的催促信息如雪花不停飘来。

  她越急,尤情越沉着气。

  周六这天,贺渊终于从外地赶回来。

  尤情也没有费心找寻新的见面地点,直接选在和陈雪薇见面的同一个咖啡厅。

  只是不巧今日顾客太多,里面坐满,只有外面尚有空座。

  好在今日难得放晴,冬日的阳光分外柔和,尤情微微仰靠椅背,眯起眼。

  贺渊到时映入眼前的正是这一幕。

  她就像只慵懒的小猫。

  明明摆在面前的是寻常人都难以迈过的一道难关,她却仿佛无关痛痒。

  可贺渊知道,她的痛,从来都只会在无人处悄悄释放。

  她刚住进贺家那段时间,他不止一次看到她半夜从卧室走出来,站在露台边上,看着清冷的月色,吹着萧条的风。

  察觉到一道悠长的目光注视,尤情慢慢掀起眼皮,面上落下一道阴影,恰好帮她挡去了会刺到眼睛的光。

  贺渊,她名义上的继兄。

  西装领带,笔挺板正,高挺的鼻梁上架着一副银边眼镜,整个人斯文尔雅。

  尤情静静打量他。

  贺渊和不爱穿板正严肃的西装更爱穿黑色利落的冲锋衣,领带总是一扯随手扔的梁西朝恰好是两个极端。

  “路上堵车,久等了。”

  一开口,是温和有礼的语气。

  “不久,请坐。”尤情坐直,扬手招来服务生点单。

  今天顾客多,咖啡短时间做不出来,尤情也不拐弯,直接跟他说明来意。

  不过这番话,她此前已经在电话里同他说过。

  贺渊靠在椅背,转了转手上腕表,目光意味深长地看过来,“你是为了要摆脱她才来找我,还是因为,她的话里威胁到了梁家那位?”

  尤情沉默一瞬,自动跳过这个话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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