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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节


  女生在这时走过来,问:“你们说什么呢?”

  程藿看温侬一眼,又瞥了眼风情万种的女人,想了想,点点头:“也是。”

  这事儿在程藿这瞬间翻篇儿,他拿起一把串儿放周西凛面前,笑着对女生说:“我们在说,凛哥待会儿多吃点腰子。”

  “给我也整一串。”有馋鬼接话。

  “这玩意大补,人家吃了一夜七次,你吃了劲儿往哪使?强撸灰飞烟灭啊。”程藿笑。

  另一人也哈哈大笑,又说:“来,凛哥这生蚝也给你。”

  “少胡扯,都给我滚!”周西凛笑骂。

  身后插科打诨的声音此起彼伏,身前炭火红亮,热浪逼人,空气都扭曲了。

  李姨在旁边剥蒜,看温侬手脚麻利,忍不住问:“小温,你以前干过吗?”

  温侬注意力全在身后,猛地回神,问道:“什么?”

  李姨笑,又重复一遍:“我是看你细皮嫩肉,像没干过活的,没想到你烤串像个老师傅,怎么,以前干过?”

  温侬停了手上的动作,有那么两秒她没说话,直到一粒油星子烫到手背,她才倏然回神,轻轻答了声:“嗯。”

  李姨又问:“勤工俭学?”

  温侬说:“不算,给我小姨家帮忙的。”

  李姨点点头,说:“怪不得,你比我都熟练。”

  温侬勾了勾唇,硬扯了个笑。

  嘴角未平,身后有客人喊:“大姨,再烤20串羊肉。”

  “好嘞。”李姨起身去拿。

  烤架上烟火缭绕,羊肉浓香四溢,谁闻了都得垂涎三尺,可温侬却没来由一阵阵反胃,忍了很久,终究还是没忍住,冲进洗手间吐,什么都吐不出来,可心里却像有火在烧,胃里翻江倒海。

  最后她只好请假下班。

  老板娘看她脸色不好,虽然抱怨,但还是准了假。

  离开烧烤店时,天色刚刚黑下去。

  海州是个海滨城市,夏季高温时皮肤永远蒙着层薄汗,海风就像热毛巾抽打脸颊。温侬捂着胃小步慢走,到街尾的公交车站停下,额角沁出细密的汗珠。

  她平复很久,才压抑住那股难受。

  旁边陆陆续续来了几个年轻人,几乎人手一枝玫瑰,她张望一番,才看到身后有一家直面大海的花店,小黑板上写着“旺铺转租,玫瑰一元一朵”。

  她包里有几枚硬币,叮了咣当装着麻烦,她留两块钱坐车,剩下一共七元,都花出去,店家还额外多送她一枝。

  买完花出来正好赶上公交车,晚高峰,车里没座位,她站在两个女高中生旁边,听她们聊着少女心事,说班上谁谁谁好帅,光看他一眼就能高兴一天。

  温侬刹那间恍惚,脑海中浮现出周西凛那张痞坏的脸。

  高一开学不久,温侬家生变故,被小姨从南方小镇接到远在北方的青城生活。

  转学到三中那天,她在讲台上自我介绍,或许是有些口音,又许是最后排的男生刚睡醒人还正犯迷糊,听她名字听成“温柔”,竟伸着懒腰抬眸,模仿着她的语气轻狂地起哄:“欢迎温柔同学~”

  温侬耳尖发红地纠正:“是侬…就是吴语里的‘你我他’。”

  她的声音完全被全班的爆笑声掩盖,再看那罪魁祸首,早就转头和同桌胡侃起别的,笑得懒散极了,他前排的女生转了一百八十度听他们说话。

  温侬悄然看了眼讲台上贴着的座位表,才知道男生叫周西凛。

  就是这一刻,他住进她的眼睛。

  后来他们同窗一年。

  他家世显赫,眉眼俊逸,为人放浪形骸,从不缺女生前仆后继,总是爱穿黑衣,却遮不住满身耀眼。

  与瘦弱,贫穷,寄人篱下的她是两个世界的人。

  这份看似一时兴起的心动,随着时间推移越演越烈,她再也放不下他了。

  高考之后的谢师宴,她本想同他告白,找到他时,却撞见表姐正向他示爱,而他同意了。

  刚才在烧烤摊上,温侬率先认出的人不是周西凛,是邬南。

  她小姨家的表姐。

  温侬没想到四年前她最后一次见到周西凛时,他和邬南在一起,四年后的首次重逢,他还和邬南在一起。

  这几年她避免听到他们的消息,以为屏蔽掉就能忘却,可见到他们的那一刻,她察觉到胸腔里有一只困兽,在猛烈地撞击着她的肋骨,整个人爆裂般疼。

  世界上最伤人的事情,不是久别重逢,彼此却面目全非再也回不去了。

  而是经年再遇,他爱着她最讨厌的人,却把她彻底遗忘了。

  公交车颠簸了一下。

  一对情侣撞到了温侬,她的思绪戛然而止,转过头,却见男生一脸心疼地护住女孩,关切地问:“宝宝你没事吧。”

  这一刻温侬忽然自嘲地扯了扯嘴角。

  说到底,比起伤心,更多的是有那么一点不甘心——

  周西凛,我该如何告诉你,温侬不是温柔,是本真又温热地活着。

  青春的句号,被我画得歪扭七八。

  或许都是因为,在最开始,你叫错了我的名字,故事就是从那一天起开始出错的。

第2章 对视他把玫瑰簪到她的鬓边。

  公交车在小区门口停下,温侬握着花往家走。

  老小区一到傍晚格外热闹,单元楼前的梧桐树下几个老人正带着孙子乘凉,她刚搬来,和邻居们不太熟,只简单打了招呼就上了楼。

  每上一层声控灯都会灵敏地亮起,温侬一口气爬上三楼,把花夹在腋窝,扭着身子在包里找钥匙,听到屋里温雪萍打电话的声音:

  “我真没钱了!”

  “这事儿南南清楚,我上周刚给她三千,她嫌少,要翻我的包,我把包往回扯,她又往回拽,这一来一回的,我没站稳直接从台阶上滚了下去,光医药费又花不少。”

  “晴子,这怎么能是骗你呢,三千块钱我犯得着吗,我……”

  温雪萍的话头猝然凝滞在喉间——门口的温侬攫住了她的目光。

  四目交汇,一个慌乱垂眸,一个沉静逼视。

  温晴芳还在听筒那端喋喋不休,温雪萍二话不说掐断了线,良久,挤出干巴巴一个笑:“侬侬……你,你没去烧烤店啊。”

  温侬双唇紧抿,站在那,眸子黯了又黯。

  温雪萍最了解自家女儿,看到她怀里的花,忙走上前接过来,岔开话题道:“这花哪儿买的,怪好看的,也香。”

  “妈。”温侬低唤了一声,那嗓音裹着浓重的倦意,沉沉落下。

  温雪萍的声音瞬间哑在了唇边,把头垂了下来。

  温侬看着母亲掺杂银丝的发顶,心像是被揪了一下,放软了声音问:“你是怎么和邬南联系上的?”

  温雪萍沉默了很久才开口:“就前几天,我在小区门口买宵夜,她把我认出来了,我才知道她来海州工作,就住我们附近。”

  她眼神有些闪躲:“我本来不想给她钱,可她说,如果我不给,她就……就把我从前坐过牢的事情散播出去,让我没法在这一片立足。”

  温雪萍越说声音越小,“坐牢”两个字是她这一生悬在头顶的烙铁,每提起一次都要在她自尊心上烫出耻辱的印记。

  温侬不忍心再逼问什么,转身回到卧室。

  顺着门板滑坐在地上,没开灯的屋子又暗又静,往事一幕幕——

  温侬15岁时,生命里发生了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妈妈因反抗意外杀死了家暴的爸爸,后经多方奔走,被判坐牢八年。

  家庭猝然崩裂的痛楚还未平息,温侬就被小姨接走。

  她永远忘不了那列驶离家乡的火车,沿途景物一帧帧褪尽绿意,最终只剩一片粗粝、干燥、灰蒙蒙,青城的阴天迎接了她。

  到青城之后,温侬没有先去小姨家,而是直接被领到那家盘踞在喧闹巷子口的烧烤摊。自此,油烟与孜然的浓烈气息,霸道地浸透了她三年里的每一个晨昏。

  洗涮堆叠如山的油腻杯盘,剥开小山似的蒜头,冰冷的铁签尖刺常扎进指腹……这

  些记忆似乎已被炭烟熏得模糊,可小姨父的指节敲在脑袋上的闷痛,小姨揪住她耳朵咒骂时溅在脸颊的唾沫,清晰如昨。

  那三年,温侬的日子过得并不算好,但她知道,是小姨在她最难时伸出手来,让一个原本不知该如何继续人生的女孩从此有了去处,他们对她再打再骂,至少给了她一口饭,一张床,以及一个宝贵的上学机会。

  她抱怨过,但没怨恨过。

  因为恩情就是恩情——三年苦役,她当报恩。

  只是邬南,她的表姐,她实在无法原谅:表面学习优异,美丽大方的少女,背地里,会用针扎她的肚脐,会把她喂的流浪猫尸体丢到她床上……

  可就是这样一个人,却拥有了她可望而不可即的周西凛。

  温侬很想哭,眼眶很酸又很涩,却始终流不出眼泪,或许这么多年她已经习惯让泪水倒流回心里。

  她闻到自己身上若有若无的烟熏火燎味儿,想到邬南今天光鲜亮丽,而她却一身破旧,灰头土脸。

  就像念书时,有一次下雨,她被雨淋成了落汤鸡,狼狈的跑上楼,却撞见周西凛正和一个红裙女生谈笑风生。

  那滋味,是和今天重叠的憋闷与屈辱。

  温侬起身,找一身干净的睡衣去洗澡。

  打开门,没想到温雪萍还在她门前踱步,看到她,温雪萍眼睛一亮,倏地又黯下,浮起一层小心:“侬侬啊,妈错了,你别生气。”

  看着温雪萍这双温顺,疲惫,又充满胆怯的眼睛,温侬就觉得酸涩感直冲鼻腔。

  她走上前,抱住温雪萍的肩膀,轻声说:“妈,我没有生你的气,我只是生那一家伥鬼的气。”

  几个月前,温雪萍因在狱中表现良好得以提前释放,温侬也被保研,于是把温雪萍接到海州,租房一起生活。

  然而刚安顿下来,温晴芳的电话便如藤蔓般缠了上来,她以照顾温侬三年为由要钱,一个人吸血还不够,现在连邬南都开始明抢。

  温侬性子内敛,只有遇到这一家人才会毫不避讳表达厌恶,温雪萍听在心里,想了想说:“你小姨还好,但邬南离得近,就像个定时炸弹,海州这么大,房子多的是,要不我们搬走吧?”

  温侬没说话。

  沉默片刻,她对温雪萍说:“让我想想吧。”继而转身进了浴室。

  第二天一早,温侬走进那家要转让的花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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