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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节


  于是太快了,太快了,太快的子弹模糊成白色的细线,从追怜眼前晃过去。

  长镜头,慢镜头。

  拉远,又推进。

  细线缠进皮肉里,染上鲜血。

  但染上的却是身前猝然、猛然揽过她的男人的鲜血。

  白线浸作红线。

  红线疯长,疯长,一簇又一簇,一团又一团,洇开在男人胸口处。

  溅开的红,大片的红,天旋地转的红,离很近,又很远。

  近的是裴知喻身上的血。

  那血溅了她满脸,满身,苍白的面颊却并未因此增色,而是更加惶然,惊然。

  远的是裴知喻的动作。

  那毫不犹豫,毫无迟疑的侧身,替她挡下那一枪。

  那子弹是毫无准头,临空乱飞,但后背向着小梅的人,本是她。

  男人的身体剧烈一震,拥抱着她的力道却仍丝毫未松,就像他曾说过的——

  死也不会放过她。

  这句话换一种浪漫的说法,或许是:哪怕死亡,也无法让他放手。

  “裴……知……喻……”

  追怜感觉自己快要失语了,感觉自己喉咙里的每一个字都不像是自己吐出的。

  她的每一个字都很缓,很慢。

  因为她已经快要不会说话了。

  鲜血却像是终于又找到一个合适的出口,猛地从裴知喻口中呛出,这次,她整个人终于也被染红。

  血迹也淋淋漓漓从脸上,身上,淌下来。

  顺着,流着,蜿蜒进海水里。

  追怜看着他,看着月光透过氤氲的水汽,落在他苍白染血的脸上,湿透的黑发贴在额角。

  看着他忽而咧开嘴。

  看着他呛着血笑了。

  “怜怜,我这条命,算是为你死过一次了……”与这血腥场面不符的,是他说话的声音好温柔。

  水鬼一样的男人也看着追怜,那眼神湿漉漉的,湿漉漉地带着非人的魅惑意。

  他的瞳孔好黑,深得不能再深的黑,像这片墨黑的海水都翻涌进了里面。

  “你以后每次想起今天,都只能想起我……再也……忘不掉了……对不对?”

  非人的、魅惑的执念,都沉进那片瞳孔的深海里。

  “…疯子。”

  追怜颤抖着伸出手,想替裴知喻拨开紧贴在额前的碎发,她无法形容自己这一刻的心情,只能茫然地去做一些本能的动作。

  过往的所有恐惧,厌恶,怨怼,在这一刻,都像漂在海上的浮沫。

  撇不开,但又捉不住。

  裴知喻又笑了,声音飘得更轻,却让人听得很清晰——

  “但疯子爱你。”

  此刻的男人,比起水鬼,更像一只海妖。

  美丽得惊心动魄,又脆弱得仿佛下一秒就要化作泡沫消散。

  他的力气,也确实只有泡沫那么轻了。

  那只手绕到追怜的后脖颈,用尽最后的力气扣着她。

  扣着她与他额头相抵——

  额与额间,有一声很轻微的叩。

  然后,这只水中的艳鬼,要化作泡沫的海妖——

  终于倒下了。

  但直到最后一刻,他的目光仍锁着追怜,病态而又满足地锁着追怜。

  那是即将回归深海的水鬼,在最后一刻也要拥有他的新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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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说:没真死!请放心!

第45章 病房中

  医院的病房里,消毒水的味飘着。

  那气味并不浓烈,却无孔不入,丝丝缕缕地缠绕在空气里,像是生命与疾病之间一道透明而固执的界线。

  裴知喻已经醒了。

  他居然还在人间。

  最先回笼的本该是意识,而后是痛觉,最后才该是视觉。

  但此刻,视觉却都比意识和痛觉更先至。

  只因——

  柔顺的栗色长卷发从肩头滑落,床边的椅子上正坐着个女人。

  她侧着身坐,单薄的身体贴着椅背,而手臂正交叠搁在椅背的最上方,侧脸枕着自己的手臂,睡着了。

  细细的眉睡着了,杏仁一样的眼睡着了,苍白的唇睡着了……她睡得很安静,仿佛剥离了所有惊惧、怨恨与挣扎,只剩下易碎的疲惫。

  显而易见,这是追怜。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失去了流速,裴知喻不知道自己静静地望着追怜,望了多久。

  玻璃窗上倒映出他的眼瞳,眷恋与怜惜,偏执和占有,都融在这同一双眼里。

  而玻璃窗前,蓝色的窗帘半拢着。

  那是水一样的蓝色,日光从水上淌过去,眷顾地描摹追怜的每一寸睡颜时,让他想起那片不是蓝色的大海——

  墨黑的海水,呼啸的子弹,细线一样穿透胸膛,他身上洇开大片的红,溅在她煞白的脸上,也映满她惊惶一双眼。

  值了。

  他想。

  哪怕就此沉入深海,只要那双眼里最后刻下的是他的影子。

  就一切都值了。

  “……先生?您醒了?”护士推门而入,有些惊讶的地看着他。

  这一声,打断了裴知喻濒死的回忆,也让他倏地回神。

  胸口残留的阵痛和胃部隐约的灼烧感也终于涌上来,他竖起一根手指抵在苍白的唇前,又用眼神示意了一下床畔沉睡的追怜。

  护士会意,放轻脚步走近。

  她检查了一下他床头的仪器数据,压低声音:“您感觉怎么样?我现在去通知医生过来……”

  裴知喻摇了摇头,有些幅度的动作牵扯到伤处,让他眉心几不可察一蹙。

  他指了指门外,又看了一眼追怜,用气音道:“出去说。”

  护士有些犹豫地看着他,刚想开口劝阻,就见病床上的清隽男人已经一把将手背上的滞留针拔下,跳下了床。

  他整个人看起来还很虚弱,脚步也有些虚浮,但步伐却很快。

  “禹先生!”

  她惊呼一声,急匆匆想上去搀扶对方,却见对方已轻轻推开病房门,走了出去。

  门外,医生刚赶到,见状正要开口,裴知喻再次以眼神制止。

  “去那边说。”他指了指不远处,依旧只用气音说话。

  医生无奈,只能跟着他走到离病房稍远的走廊转角。

  “禹先生,您现在不宜行动!”

  医生压着声音,语气里带着不赞同,“那颗子弹擦着您的心脏边缘过去,虽然打偏移了,没有生命危险,但失血过多也是需要静养的!”

  裴知喻懒懒应了一声嗯,他半倚着走廊的墙,给自己找了一个支点,面上表情愈发心不在焉。

  他在想,他离开病房时,好像忘记了给追怜找一张毯子盖。

  她就那样在他床边睡了一夜么?

  也不知道有没有着凉。

  “就这些吗,医生?”裴知喻问,“没有其他事,我

  就先回去了。”

  医生见裴知喻这样,知道这人根本没把这些当一回事。

  他叹了口气,翻看着手里的检查报告,眉头紧锁起来:“您其他不在意可以,但您的胃……”

  “您的胃已经很严重了,旧伤叠新伤,黏膜大面积溃烂出血,再这样下去——”

  走廊拐角处,忽而出现一双米白色的细带帆布鞋。

  这一抹米白映入裴知喻的视线,他忽而捂住唇,剧烈地咳了起来,咳得一声接一声,那咳嗽声突兀又狼狈,肩膀微微耸动,似乎再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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