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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节


  不怪星诃起疑,眼前这姑娘与六瓜上仙实在无甚相似之处。唯一相似的,或者该说一模一样的,便只有那双眉眼。

  哦,不对。她幼时为了一块云乳桃花糕能拼命多挥二十剑,这股子好吃劲儿,与梦中那人倒也一脉相承。

  辞婴目光缓慢扫过怀生低垂的眉眼,忍不住又想起在那逼仄湿暗的巢穴里,她滚烫的额头贴过来时,眼睫轻扫眉心的酥痒触感。

  明明记忆中的自己被她碰一下都觉怒火中烧。

  可此时此刻,想到自己有可能被她霸王硬上弓,甭说怒火了,连颗火星子都找不到,甚至还……

  不是,他在“甚至还”什么?

  他是那种让旁人吃白食还不计较的人吗?

  似是察觉到他的目光,怀生慢腾腾抬起了眼,朝辞婴看来,神色谨慎。待看清隐在树影里的人,她显然吓了一跳,一双杏眼瞪得圆圆的。

  辞婴看着她,漫不经心道:“结束了?”

  少年脚踩一双玄色皮靴,满头青丝高高束起,被徜徉在枫香林里的风带得一晃一晃的,甚是悠哉。

  就是脸色瞧着比两日前要差些,苍白程度足以媲美被暴动的剑意折腾出一脸病容的怀生。

  怀生仰着脸定定看他好半晌,正想问他怎么在这,结果发现他气息与先前相比,好似又凝练了些。

  她愣了愣:“你……结丹了?”

  辞婴淡淡地回了个“嗯”,从树上跳下,一面朝她走去,一面挥着手里的名册,道:“涯木签呢?”

  怀生从芥子玉佩里掏了掏,陶出一块只剩半个指甲盖大小的木条,道:“一个没注意,便被剑意削剩下这么一点,你看看还能不能用?”

  这涯木签在第一波剑意涌过来时,便哐哐断成几截,卷入剑意茧里。要不是怀生眼疾手快捞下一截藏入芥子玉佩,怕是连渣滓都没得剩。

  寻常弟子的涯木签不管承接多少剑意,都是完好无损的,似怀生这样的情况,还是涯剑山立宗以来的头一遭。

  只此时二人,一个只当自己拿了根劣质木签,一个从未干过回收涯木签的事,都没觉这事有多不寻常。

  反应最大的反倒是辞婴手里的涯木册。

  那苟活下来的木块化作一道灵光没入涯木册后,这本自创宗以来便存在的天品法宝沉默了良久,方犹犹豫豫地现出个三十七的数字。

  一般情况下,承接剑意过四十九者,剑道天赋为中品。过六十九者,为中上品。过九十九者,为上品。

  三十七道剑意,意味着剑道天赋已有中下的品级。

  初宿与松沐十年前过剑意路,罕见地创下了两百之数。但剑意路的最高记录者,却是三万多年前飞升上界的一位南家先祖。

  怀生入剑意路只为淬体,对数字多少不甚在意。这么点木头能有三十七道剑意,已是出乎她意料。

  上交完涯木签便拿出根发带,开始处理头顶乱糟糟的头发。等会要去揍人,顶着一头乱发实在是不方便。

  她梳头绑发的技术没比应姗好多少,因此从不折腾她的头发,扎了条松松散散的辫子垂在肩侧便了事了。

  结果发带刚缠稳,旁边忽然伸来一只手,将她缠在辫子里的发带统统解开。

  那只手修长匀称、骨节分明,带了点久不见光的苍白,不是辞婴又是谁?

  怀生再度一愣,待回过神时,辞婴冰凉的指尖已经没入她的头发。

  “黎辞婴!你就是这样来寻仇的?哪门子的报仇需要给仇人梳头绾发?”灵台里,星诃清脆的声音里颇有种忍无可忍的意味,“我认识你六千多年都不知道你的手居然这么巧呢?!”

  星诃虽然被辞婴禁锢在灵台里,但辞婴并没有禁他的六感,外头发生的一切他看得清清楚楚,一双狐狸眼差点儿被这一幕闪瞎。

  辞婴垂眸看着已经拢入怀生发间的手,漆黑的眸子也闪过一丝错愕。

  莫说怀生了,便是他自个都不知道他有这项技能。方才看她扎发,手下意识便伸了过去,丝毫没问过他的同意。

  出其不意也出乎意料。

  她的头发乌黑浓密,触手冰凉光滑,像冰天蚕吐丝数百载方能织就的水云衣。

  这触感,熟悉。

  这梳头绾发的动作,也很熟悉。

  辞婴并未抽手,由着身体自作主张,用带着剑茧的手指给她绾发。

  他实则也很好奇他能整出什么了不得的发髻来。

  幼时许清如给怀生梳发,也喜欢以指代梳,给她绾漂亮规整的包子髻。岁末过生时,还会给她梳个繁复精致的飞仙髻。发髻中央绾一颗大大的白玉珠,两侧绑上绯红发带,要多喜庆便有多喜庆。

  那时怀生总喜欢拿着面铜镜左右开照,夸自己的发髻漂亮,夸许清如手巧。一双杏眼明亮得连头顶的珠玉都难争其辉。

  一晃十三年,她眸中那明灿灿的光沉寂了不少。

  一个寄人篱下的四岁幼儿,病体支离,无父母家族庇护,除了谨小慎微,又能过多舒心的日子呢?

  这念头冒出时,辞婴手上的动作刹那间放得极轻。他的手没有许清如巧,只能勉强绾个利落简单的流苏髻。

  这发髻似乎是他唯一会绾的发髻,但动作相当熟稔,好似在许久许久之前,他也曾为一人这样绾过发。

  看来……他身体想起来的记忆比脑子要多。

  风从林中过,细细簌簌的枝叶摇摆声衬得这一刻格外安静。

  “虽比不上许姨给你绾的发髻,但总比你那根乱糟糟的草辫好。”

  辞婴淡淡说着,依旧是一副漫不经心的口吻。

  苍琅界无星无月,到得夜里,会有代替星月的落月灯飘浮在空中。

  他手肘竖在怀生脸颊两侧,挡住了浮在黑暗中的薄光。怀生被他的影子以及萦绕在他袖间的药香笼罩着,一时间竟忘了该如何答话。

  安静了好半晌,她才干巴巴出声:“我扎的辫子比应姗师伯好看多了,不算草辫,该算花辫。”虽然她的花辫,还是比他扎的发髻差一点点就是了。

  辞婴:“一朵长得像草的花,你确定会好看得多?”

  怀生:“……”忽然理解应姗师伯看自己扎发时的眼神了。

  束好发,辞婴忽然很轻地唤了一声:“南怀生。”

  怀生抬起头:“嗯?”

  高悬在枫香树里的落月灯缓缓飘了过来,投下一圈淡淡的光弧,照亮他们的眉眼。

  他们在薄光里两两相望。

  便见少年抬起瘦长的手,温柔按在她头顶,缓缓地说:“我说过我会回来找你。但我来得太晚了,对不住。”

第20章 赴苍琅 介不介意我先去算个账?

  十三年前, 他把她藏于树洞,说的最后一句话,便是同她保证他会回来找她。这一句话,怀生几乎都要忘记了。

  此时听他提起, 怀生忽然就想起了辞婴在出云居的那一年。

  那会每日都是鸡飞狗跳般的热闹。

  有总爱抓她在枣树下挥剑的小少年, 有总盼着她一同入学堂的初宿和松沐,有总坐在廊下把她夸得天上有地下无的南新酒, 还有总喜欢钻入膳房给她蒸云乳桃花糕鼓励她的许清如。

  那时所有人都在。

  所有人也都好好的。

  蓦然回首, 那样寻常琐碎的一年,竟成了她最美好的过往。

  此时此刻, 少年寒星般的眸子渐渐与回忆中小少年无畏无惧的眼重叠在一起。

  十三年时光酝酿出的隔阂在这一刻终于烟消云散。

  怀生弯下眉眼笑一笑,真心实意道: “虽然比我以为的要晚了些, 但你能醒来便已经很好了。当初……可是那面具人伤的你?”

  “不是。是一名满脸伤疤的丹境修士,那人与面具人是一伙。” 辞婴微微眯起眼, “但在他想对我动杀手时, 面具人将他杀了。”

  “杀了?”怀生一惊。

  “嗯。那面具人约莫是忌惮我那便宜师尊, 留了我一命。”

  居然是因为云杪真君?

  松沐说过, 与她爹相关的事,涯剑山一概交予云杪真君处理。这位真君, 当真一直在追查那些斗篷人?

  怀生若有所思道:“云杪真君何时会回来涯剑山?”

  辞婴看她:“怎么?你想见我那便宜师尊?”

  “嗯。”

  “那便拜入万仞峰,做她的亲传弟子。实话说,我拢共只见过她一次。自她把我送来涯剑山后, 便没再出现过。”辞婴道,“不过作为她的亲传弟子,要见她,总比旁人容易些。”

  怀生对当亲传弟子并无执念,但听辞婴这么一说, 却是动了几分心思。

  思索间,一只遍体通黑的猫忽而踏光而现,从最近的枫香树跳入她怀里。

  是初宿的符兽。

  怀生认出黑猫的气息,轻轻抱住,那只乖张的猫“喵”一声后便化作一张薄薄的符纸。符纸无火自燃,一道密音传入怀生耳中:“怀生,那家伙正在前往修竹林的剑壁。”

  剑壁?

  倒是个揍人的好地方。

  怀生抬眸看向辞婴,道:“介不介意我先去算个账?”

  修竹林的尽头有一面巨大的剑壁,剑壁上布满了深浅不一的斑驳剑意,这是外门弟子用来练剑的剑壁。

  朱丛执剑望着那面剑壁。

  去岁筑基之前,他还只是一名外门弟子,住的弟子舍就在这剑壁附近,这剑壁自然而然成了他最常来的地方。

  正值卯时,外门弟子都去了无双峰的道堂上早课。此时的修竹林寂静幽深,唯有风声簌簌。

  竹叶微动,忽有一道剑光从茂密的竹林里破空而出。

  朱丛脑中警铃大作,忙回身用手中剑挡下这道剑意。只听“锵”的一声响,手腕如遇千钧,他被这巨力逼退了数步。

  对方一剑过后却未再续,仿佛只是提醒他,她来了。

  朱丛目光阴沉地看向剑光袭来之处。

  “谁?”

  那人显然没想要藏头缩尾,衣摆擦过沾着晨露的竹叶,从竹林的暗影里缓步行出。

  朱丛瞳孔一缩:“南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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