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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节


  “……”

  宗懔抬手,再饮一杯。

  温热茶水滑入,五脏六腑燥意不减反增。

  ……要他屈尊放下身份,束手束脚小心接近那妇人?

  可笑。

  他堂堂天家血脉,生而为世子,战功彪炳,天下大业将入掌中。

  可这狗奴才,竟然敢叫他以这种见不得人的方式去讨一个区区守寡妇人的欢心?简直比直接强取还要难堪。

  就为了那心甘情愿。

  她若是真与那许渝无甚深情,换个丈夫又能如何?不比一直给个死人守寡吃苦得好。

  那许渝就是没死,没伤,论战功文武,论身份地位,论年轻力盛,又有哪一样比得上他?

  冷冷想着,那姜胡宝奸佞一样的声音又响起——

  “殿下,守寡妇人本就艰难,空闺寂寞,茕茕独身,郦娘子受许氏贬低多年,受尽苦楚,才会胆小怕事,自惭不敢与权贵势要有任何纠缠。您喜爱那娘子,何不心疼心疼她,叫她免一场惊惧?殿下怜惜柔弱,不算堕了身份。”

  “再者说,殿下天潢贵胄,龙姿凤表,不论气度、相貌,都是世间男子之最,何愁那郦娘子不对您一往情深、难以自拔。”

  “届时若殿下依旧喜爱那娘子,便是两情相悦,佳偶天成,若殿下腻烦,留下钱银即可抽身而去,权当玩乐一场,不必担心那娘子对您依依不舍百般纠缠。这娘子能得您青眼一回,已经是她的福气了。”

  宗懔搁下杯盏,眉宇间蒙着淡淡阴影,面色沉沉。

  起身,拨幔入榻。

  ……

  翌日清晨,一夜难眠方才睡下不久的姜胡宝被急促的拍门声唤醒。

  “叫魂呢?!滚!”眼睛没睁开,狂躁尖声已经从嘴里出来。

  “小姜管事!快起身啊!殿下召见,指明叫您快去!”

  喊声落定,房中依旧寂静。

  几息后,半梦半醒的姜胡宝一个倒吸凉气,猛地掀开被子坐起身。

  -

  青萝巷。

  郦兰心在粮房里,将剩余的粮食细细记录一遍。

  从隔壁宅子的粗使丫鬟过来求粮,已经快半月过去了。

  骤然多了四张嘴,就算那四人只吃够活命的份,她们的粮食消耗也还是快了不少。

  好在,这些天,外头混乱的声音已经越来越少了。

  从前每天都时不时有各种马蹄过街声、嘶吼高喊声、兵士结队跑过的隆隆震地声,现在,大抵三四日才有一回了。

  郦兰心眉心轻蹙,在本子上勾写,虽然外面兵乱已经有了快要平息的迹象,可是那日将军府丫鬟过来说的话,叫她这些日都忧心忡忡。

  将军府,被封了。

  这个消息让她止不住毛骨悚然。

  这意味着,这场兵乱,许府受到了牵连,不,或许他们就身在其中,只是现在成王败寇,他们是败的那一方。

  那府里的许多张面孔,她都熟悉。

  对她鄙夷冷漠的公爹,常常笑里藏刀的婆母、桀骜不驯口无遮拦的小姑……甚至是那些不够恭敬的下人。

  再多恩怨,终究相识一场,当她梦中见到,他们的人头一个一个滚落在地,鲜血喷涌流满刑场的时候,她还是吓得泪水直流。

  而那群受刑者里,还有一道瘦弱的身影,庄宁鸳也被压着跪上了断头台,怀里,还抱着福哥儿。

  郦兰心做过那场梦后,破天荒地彻夜难眠。

  等到出去了,就算只为了大嫂和那出生后她也抱过的小侄儿福哥儿,她也得去打听打听将军府究竟是出了什么事。

  出了粮间,外头夜色初降,梨绵和醒儿刚烧好沐浴的水,正朝她挥手,开口欲唤。

  撼地震天的兵甲交战之声平地而起,且这一回,距离不再是离她们家甚远,而是近在咫尺,仿佛就在巷口,即将打到她们家门。

  三人不约而同震悚僵硬,瞬息间,梨绵疾速捂住差点尖叫出声的醒儿的嘴巴,郦兰心走路都有些发软,但还是以最快的速度把两个丫头带到了自己的屋子。

  安置好她们,又赶紧跑出来,把火折子、未点燃的火把、菜刀、柴刀、铁锹木棍,所有可以用得上的东西全部拿进了房里,闭紧房门,再将另一侧通向后院的窗牖打开。

  做好这一切,紧紧抱住两个瑟瑟发抖的丫鬟,任她们的脑袋缩在怀里,听着她们牙关打战的声音。

  她很想让自己别慌,可她控制不住能响在耳边的心跳。

  房内寂静无言,此事再多的安慰,再多的“没事”,也无用了。

  生死恐怕就在今晚。

  恐怖的威胁持续到深夜,极度的恐惧和紧张下,不知不觉,三人抱在一块,竟睡着了。

  屋外忽地传来重物坠地一声闷响,郦兰心猛地惊醒,低头一看,两个丫头还紧闭着眼。

  将梨绵和醒儿小心拨开,下榻,提灯,拿起柴刀。

  她虽是刚醒,可方才那声重响绝对不是幻觉。

  郦兰心持刀,小心翼翼打开房门,朝声音传来的后院贴墙走去。

  探出头,只见院墙角落处,一道黑影静静躺在那,一动不动。

  她给自己鼓了鼓气,攥紧柴刀,轻手轻脚走过去。

  等到了近前,终于看清墙角何物。

  ……是个男人。

  还是个浑身染血,玄甲覆身的将士。

  手里还抓着一块令牌,灯光照去,令牌上的字没有被血染没。

  ——“晋”。

第二十八章 烧得滚烫

  秋夜的风卷着萧寒吹来, 郦兰心止不住打了个冷颤,她的手里还紧提着油灯和柴刀。

  望着脚下人事不省,分明方才经过一场恶仗的年轻将士, 忽地陷入深深的怀疑中。

  她们家后院……

  是不是染了什么脏东西?

  不然怎么总有意想不到的人在后门边突然出现呢?

  但现下不是思考去哪儿寻些桃枝来驱邪的时候,此刻正有个大麻烦摆在跟前。

  郦兰心眉间紧蹙, 回首望了眼两个丫鬟还在里头睡着的屋子, 转身朝柴房跑去。

  不多时, 手里拿回了一捆麻绳。

  回来的时候, 墙角的男人依旧一动不动,于是屏息凝气,缓慢蹲下身。

  油灯放在一边,以能达到的最快速度,三下五除二绑住了他的手脚。

  看着绕了好几圈结实无比的麻绳结, 郦兰心方才真正松了口气,拿着灯,仔仔细细地看地上将士的面容。

  火光照过去,郦兰心慢慢睁大眼。

  方才只大致看得出这是个年岁不大的男子,此刻将他有些杂乱散下来的几缕鬓发拨去一旁,相貌竟然出奇的俊美,鼻梁挺直, 长眉入鬓,无一处不好看。

  郦兰心不是没见过年轻将士,许渝和她成婚的时候也是二十上下, 在她看来,许渝已经是她见过最端正的长相了,而若论清俊,她第一时间想到的是那性情古怪的翰林院苏姓文官。

  不过眼前这个年轻男人, 容貌竟比他们二人还要更胜一筹。

  她从前见过的将士,都是些大老粗,现在这个……她又提着灯扫了一圈他全身。

  倒也像是军兵,脸长得好看,这身材可真是,冷不丁缩在这,跟座小山似的。

  郦兰心低头看向他手里抓着的表明身份的令牌,又将掉在他旁边的长刀刀柄一端拎了起来,同样也在刀柄最顶端处见到了一样的标记。

  心里大致确定了他的身份。

  应当是晋王府帐下的小兵。

  腿蹲得有些麻了,郦兰心撑膝站起来,抬首,看了一眼紧锁的后门。

  外头兵荒马乱,现在带着晋王府身份腰牌兵器的士兵负伤翻墙进来,只能说明外面的动乱晋王府终于也参与了。

  而她也不知谁胜谁负,晋王胜了,她们救下晋王军兵是小功一件,可万一晋王败了,那么现在这个将士就是叛军,她们家里收容了一个叛军,若是不慎被发现,那就是大难临头。

  现在就两个选择,要么,将这人从后门推出去,落进河里,谁也不知道她们家来过这样一个人,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将来无论如何,她们家也不会出事。

  要么,救这人一命,先将他藏起来,等到外面风浪平了,再看情况决定他去留。

  可这样,风险很大,且不说这人醒过来之后会是什么样,会不会恩将仇报,单就她们家里的粮食,再支撑这么一个高大的年轻汉子,没过几天就要见底了。

  更何况家里的医药也不多,万一耗了药材,这人也救不活呢?

  无论从什么角度来看,救人一命,百害未必有一利,杀人抛尸,轻松又能不留后患。

  郦兰心重新躬下身子,手里攥着那把柴刀。

  轻轻放到了一边。

  从怀里拿出长帕,绕后打结,紧紧蒙上男人的双眼。

  算是最后一道保障,这将士受伤之后情急翻墙进来,立时晕了过去,黑夜深深,巷子里宅子这么多,几道院墙旁边还有占地宽阔的重臣宅第,他清醒过来后,不一定知道翻进来的是哪座院子。

  但要是让他看见她的脸,将来不定要发生什么事。

  先把他眼睛蒙上,等到他醒了,也不和他说话,这样他就不会知道她是谁了。

  后边如何行事,且再看看外面的情况。

  郦兰心尝试着扯他的手臂,可男人身量太高大,根本挪不动,她又尝试着把他撑起来,但她估计也就到他肩头,他上半身还没直起来,她已经累得喘气。

  终于还是放弃了,擦了擦汗,实在想不通这人到底是吃什么长这么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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