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主页>>在线阅读 |
| 《秀才娶了兵》 | TXT下载 |
| 上一页 | 下一页 |
林凤君走一路看一路,雀跃不已,笑道:“在济州就算是正月十五,也只有三五条街挂得起灯彩,花样也少,跟京城自然没得比。”
“是。”何怀远矜持地点头。
“那时候满城的人都跑去看灯,我爹带着咱俩出门,连找个能坐下的地方都难,还好我爹会点功夫,把咱俩一手一个提起来,都上了人家宅子的围墙坐着看。何大哥,你还记得吗?”
“记得记得。”何怀远敷衍了一句,不知道为什么,他不愿意提在济州的时日,也许是因为那是何家最落魄的几年,跟人走镖,连像样的行头都没有,父亲的马镫都是破烂的。冬天顶着寒风出门练功,冻疮在手上连成一片,疼得钻心,直到今天都有痕迹,始终消不掉。
他看向林凤君的手。她会错意了,有点害羞地将红指甲展示给他瞧:“染的凤仙花,好看吗?”
“好看。”
指节红彤彤的,有点滑稽。她的手够长够宽,然而跟他的手一样布满茧子。他忽然又想起那些富家女子的手,纤细修长,留着三寸长的指甲,饱满圆润像暖玉一般,从来不曾沾过阳春水……
在林凤君看来,就是他盯着她的手出了神,她不由自主地害羞起来,将手往身后藏。他恍然回过神来,笑道:“凤君,我给你买个金戒指吧,配着红指甲好看。”
她赶忙推拒:“我家里有呢。”又补一句:“有好几个。”
何怀远叹了口气,指着旁边一家高大华丽的首饰铺子,“看一看不要紧的。”
店里生意极好,不少淑女贵妇出出进进。掌柜的是个三十来岁的风韵夫人,珠翠满头,她笑眯眯地从柜台里拿出一只牡丹纹镶嵌珍珠的金戒指,“姑娘试一试这个。”
那戒指亮闪闪的,林凤君被照得花了眼,她试探着戴在小指上,何怀远笑着掏钱袋:“很好。”
“不用了。”她又想摘下来,“太富贵精细了,跟我不搭配。”
掌柜的笑了:“姑娘,这是最简单的款式了,论精细,跟这支簪子比一比。”她指着柜台里一个紫檀镶玉的妆匣,里头放着一支精雕细琢的累丝金凤簪。上头的凤凰踏着祥云,尾羽优雅地扬起,呈现展翅高飞的姿态。“这是我们店里给人定做的簪子,手艺比宫里银作局的一点不差。”
她只觉得身心都被这妆匣里的簪子吸了进去,好一阵目不转睛。何怀远有些窘迫,匆匆付了戒指的钱,“咱们走吧。”
微风带着脂粉的香味飘过来,让人脑子里热烘烘的。月亮出来了,高高地挂在天边,照着摩肩接踵的赏灯男女,在灯架下欢笑私语。她用手将戒指转来转去,脸红扑扑地不敢看他:“何大哥,看那盏莲花灯,带着荷叶。当年咱们俩在湖里去偷人家的莲子。”
那年的荷叶比人还高,遮天蔽日,在两个孩子面前荡开去。林家伯父站在船上划着桨,他和凤君坐在船上摘莲蓬。她的脸红扑扑的,他掐了一片荷叶递过去:“看你被晒的,挡着些太阳。”
他的心又陡然柔软起来,也许能再对她好些,他咳了一声,“凤君。”
“什么事啊?”
“这次见面,你……好像性子柔软多了。”
她有点糊涂,混沌中想起父亲的叮嘱,“我爹教过我了,脾气要温和,要沉得住气。”
何怀远对这个回答有点满意,“我们虽然是做镖局的,也有女镖师,只是……女子还是要以贞静贤良为上。你明白吗?”
她大概明白了,大概是叫她以后遇到委屈要扛得住。她觉得他说话也变了,不像原来那么直来直去,都是绕着弯子给她猜。她轻轻回了一句,“嗯,我知道。”
“不能骄纵,不能擅作主张,不能……嫉妒。”
她心下一沉,父亲说的话都一一验证,她忽然意兴萧索起来,连带灯架子上的五彩人物灯都暗淡了。何怀远见她不说话了,自己也觉得没意思,只好指着旁边角落里卖艺的人群,“咱们去那里瞧瞧。”
她一味往前走,越走越快。何怀远在旁边跟着,叫了一声“凤君,看看月亮。”
她停下了。宝蓝色的天空上挂着最圆满的月亮,宇宙浩渺,可地下的人都各有各的心事。他问她吃不吃糕饼,白色的糕饼上缀着桂花,很像济州的做法。
他们各拿了一串。灯会难得,街边卖艺的都出尽了百宝,只求围观的男男女女捧场叫好。有人含了一口酒,便从嘴里不断喷出火来,有人在高高的绳索上翻着跟头,竭尽全力维持着平衡的姿势。林凤君走过许多摊子,最后是一溜打把式练武的,她停下脚步。
在一溜摊子的最里面,有个中年男子在打太祖长拳,打得格调谨严,虎虎生风,内行人看去,能明**妙所在,可惜路过的都是外行,对这等四平八稳的拳法实在瞧不出什么花活,所以驻足的人极少,有个穿灰色搭膊的路人起哄道:“不好看。”
何怀远站住了:“是伯父。”
林凤君心酸得不能言语,深呼吸了几次,才笑道:“我爹还是不会撂地张罗人。”
何怀远忽然觉得累,打把势卖艺到底是下九流,讨人打赏的,不算正经买卖。何家好不容易从市井挣了出来,再不能回去了。
他小声道:“我家还有些事。寿宴处处要准备。”
她并不傻,听得出言不由衷,“好啊。”
他走出两步,又回过头道:“寿宴是大事,等办完了,我爹会跟伯父好好谈一谈。”
她点一点头。
等何怀远走远了,她将手上的戒指摘下来,在怀里放好,随即走到稀稀拉拉的过客里,叫了一声:“爹,你怎么在这。”
林东华从容地停了下来,像是乱飞的鸟儿一下子归巢。他突然有点窘迫,声音就放软了,“我……没想到。”
起哄的无赖见到来了个妙龄少女,登时就兴奋了,“有小姑娘来了,真漂亮。是你徒弟?也会武功吗?”
林东华直摇头:“她是我女儿,什么都不会。”
她板着脸瞪他一眼:“我会。有人愿意捧场吗?”
“那……给爷表演个胸口碎大石,重重有赏。”
林凤君冷笑了一声,“这个我没学过,不过……看这位客官眼睛挺好的,愿意跟我比一比吗?一两银子一回,愿赌服输。”
路人立即聚拢过来了,围成一圈纷纷鼓噪:“上啊,三爷,别输给这小丫头片子。”
那人被怂恿得上了头,掏出几块散碎银子往地下拍:“赌就赌。”
林凤君到旁边卖茶汤的摊子上买了三个碗,又从身上解下来一个手指肚大小的铜制香熏球,将它在碗里一扣,叫道:“你看好了,这是新碗,没什么机关在里头。”手便熟练地将三个碗推来推去,周围鸦雀无声,数十双眼珠子只是跟着转。
过了一会,她便停下了,做了个手势让他来猜。无赖指着中间的叫道:“我看的真,就这个。”
林凤君笑了笑,翻开便是空碗,再翻开右手边的,还是空碗,无赖叫道:“肯定被你收走了,收在袖子里。”
她好整以暇地将手揣好,“你自己翻就是。”
无赖小心翼翼地翻开剩下那个,果然香熏球好端端地藏在里头。一阵哄笑,他动了气,“再来三把。”
她笑道:“江湖规矩,点到即止,只是借大哥的手热个场子。”她站起来绕了一圈,对着周围拱手,“各位乡亲父老,兄弟姐妹,我父女俩初到宝地……”
父女俩拆了一套拳,仍是太祖长拳,围观叫好的多了几倍。待到打赏时,众人见她嘴甜讨喜,愿意掏钱的就多了,零星凑起来也有几两银子。
约莫用了一个时辰,夜市才散。父女俩在旁边的油茶摊子坐下来,看伙计拿着巨大的铜壶往碗里倒开水。碗里发出油茶的香味,跟着水汽向上直冒,热腾腾的叫人安心。
他试探着问女儿:“你俩……”
“什么也没说。”林凤君叹了口气,将两只碗碰在一起:“爹,咱们喝茶。”
她望着旁边的河水发呆,河上飘飘摇摇一片纸船,忽亮忽灭。不远处的渡口零星有几个游人,在河边放着带蜡烛的纸船。船放到水中,他们就双手合十,祝祷着什么。
“是在许愿吗?”
“算是吧。”父亲点头:“是在对过世的亲人说话,祈求他们保佑。”
“那我也要去给我娘放一个。”
“我已经放过了。”林东华微笑道,“希望他们都保佑你嫁个好郎君,圆圆满满。”
她苦笑了一下,“爹,我娘都没了这么多年了,料想她也不介意保佑你再娶个娘子,后半辈子有个膀臂。”
“混帐话,别再提了。”
忽然夜空中窜上来几朵烟花,在空中散作满天星,随即又是几朵。她好奇地抬头观赏着,一,二,三,接着就灭了。
升空炸开的瞬间,照亮了旁边的一座桥。桥上站着个男人,长身玉立,姿态挺拔,也正在望着头顶绽放的花朵。
虽然只打过几个照面,她印象极为深刻,瞬间认了出来:“原来是那个地煞星。”
“姓陈的?”
“可不是。”
她盯着他瞧了两眼,夜风吹着他的衣裳,月光洒下来,他整个人是冷冷的,像化不开的冰,看上去跟周边的红男绿女绝不相同,“难道他也在……”
“大户人家成亲早,说不定他在等他娘子。”
林凤君吐了吐舌头,“什么样的女人能跟他过到一处,佩服佩服。”
“小声点,别被人听见了。”
陈秉正呆立了一会,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样,拂袖走下桥面。他经过摊子的时候,父女俩刻意低下了头。
陈秉正只顾向前走,并没留意他们。她松了一口气,冷不丁瞧见他手里拿着方方正正的一个盒子。那盒子她刚见过,是首饰铺子里那只紫檀镶玉的妆匣。
“果然是有钱人家啊,真舍得。”她自言自语道:“要是能分我一点儿该多好啊。”
“那不能够。”
“大概人真有三六九等吧。比如看灯,大户人家的小姐在楼上坐着,有茶水喝,有点心吃。”
“这你就错了。”林东华笑眯眯地摇头,“大户人家的小姐都在自己家里头扎灯架,放烟火,不会出门的。”
“爹,你可懂得真多。”
第6章
何家大宅地处京城繁华所在,是个三进的大院子。门口挂了精致的大红色灯笼,贴着一对寿联,不少弟子穿着统一制式的青色长衫在门前接待贵客,迎送有度,又有专门的管家接名帖唱礼单。
今日父女俩刻意装扮了一番,林东华穿着一件皂色直领大襟道袍,气质斐然,林凤君穿丁香色绸缎小袄配白色绸裙,清雅端庄。两个人出门的时候自嘲道:“像是变戏法的大变活人。”
林凤君走到门前,只听里面唱道:“通盛银庄程老板赠碧玉狮子一对,赤色珊瑚树一株。”
她跟父亲对了个眼神,他笑道:“来都来了。”她打开笼子,用手梳理了一下锦鸡的羽毛,让它展开些。
林东华将礼单双手递过去,管家唱道:“济州林镖师赠峨冠锦羽鸡一对。”
何怀远正站在二门前迎宾,举手投足都是少东家的气度了。他看见伙计拎着锦鸡笼子走过来,脸上就带了笑,上前拱手:“林伯父,您进大堂略坐一坐,我先带凤君去后院见见我娘。”
林凤君的心突突地跳起来。他带着她一路穿花拂柳,过了抄手回廊就是后院。何老夫人穿一身大红宫绣罗袍,满头珠翠,正坐在椅子上和周遭几个贵妇人寒暄,垂下来的手上也带满了亮闪闪的戒指。
林凤君含笑上前行了个礼:“伯母。”
何老夫人点了点头,说了句,“好久不见,凤君,你这样大了。”
几个贵妇人饶有兴味地盯着她看,“这位姑娘是……”
“以前的邻居。”何老夫人扫了林凤君一眼,带着微笑回答。
她的表情很是敷衍,嘴角笑着,眼睛里全是冷淡。这是一种对上赶着巴结她的人常用的眼神,瞥上这么一眼,对面的人就知道送礼送得薄了,不合她的心意。这眼神她用得已然很熟练了,可见这些年日子过得很优渥。
林凤君心下一沉,只觉得从鼻子到脑门一线全都憋得难受。她忽然想起当年何老夫人拉着她的手,“你家的小姑娘是怎么长的,又漂亮又聪明,我不讨凤君做儿媳妇,只怕别人惦记呢。”
人变得真快。那时候何老夫人是个多么慈爱的长辈,而且很懂得礼数。又过了这么久,自然越来越聪明,此刻的鄙薄分明是故意的。
她竟不知如何回答,只是微笑。老妇人转过头去,继续刚才的闲谈,再没有跟林凤君多说一句。
何怀远料想不到母亲这样冷淡,直接愣住了,呆了刹那,轻声问道:“父亲呢?”
“在前面慧真堂里。”何老夫人顿了顿,“贵客差不多都到齐了,他忙得很,我看就不要打扰他了。”
林凤君心下雪亮,何家二老连基本的客套都懒得做。虽然心里有准备,这怠慢的程度也叫她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