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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节


  倘若朝廷对他的阻力更小一些。

  倘若南雍能够上下一心,不因内斗自耗。

  裴胤之未必会早逝,南雍更未必会败给北越,或许一切都会不同。

  ……也不知道此刻的裴胤之在做什么。

  二十岁,正是求学入仕的年纪。

  一时走神,骊珠没来由地想起了裴胤之身上的疤痕。

  除了与北越军和乌桓人交战留下的新伤,他的背肌上还有许多纵横交错的陈年旧伤。

  浅的只割伤表皮,深的却似切断过肌腱,再被蛮横地拼接缝合,令本就健硕如山峦起伏的体廓更添几处粗犷沟壑。

  裴胤之有一副完全不似文臣该有的体格。

  “少时求学拜师,山高路远,免不了遇上些凶狠匪徒。”

  骊珠拂过这些疤痕时,他总会捉过她的手指轻吻,黑眸里的光很深。

  “公主会嫌弃吗?”

  骊珠那时摇了摇头。

  豪门华宗的子弟到了年纪,家中自会备上几大车财货,几十上百的卫队,乌泱泱护送着去向天下闻名的大儒学经。

  可这些人出仕后,只知结党营私,将家族利益置于百姓性命和国家存亡之上。

  而裴胤之这样的栋梁之材,却连求学都求得九死一生。

  她很心疼他。

  步撵恰在此时途径兰台石室。

  骊珠眼前一亮。

  她让人落辇,召来兰台石室外的卫兵问:

  “太傅今日在吗?”

  卫兵恭敬答在。

  骊珠顿时绽开笑颜。

  下了步撵,她回头对玄英道:

  “去清河前,我得向太傅讨一件东西,你们就在这里等我,我去去就回。”

  年轻女官想了想,试探问:

  “公主是为了……您方才说的那个人?”

  “嗯!”

  日光下,骊珠望着兰台上的匾额,眼眸明亮。

  时下注解经书的权利握在大儒手中,想通过察举策问,入朝为官,得向“累世专攻一经”的经学世族拜师求学才行。

  当然,前世的裴胤之即便没有拜师大儒门下,也依然位极人臣。

  骊珠不知他是如何做到的。

  但她记得,前世曾有政敌,对裴胤之的学识多有诟病,称他才疏学浅,不及小儿,德不配位。

  公主府内的书房,每当骊珠练字作画时,裴胤之也不止一次夸赞她:

  ——字如其人,原来公主的字也好看得世无其二。

  ——公主真的愿意手把手教我?

  ——那太好了,有公主这样的名师,臣之笔力,必当入木三分,力透纸背。

  尽管好像学到最后,入木三分的不是他的笔力,力透的也不是纸背……

  但骊珠仍然不止一次的想过,他那么聪明,如果不是出身寒门,如果能有一封举荐信,他一定会满腹经纶。

  不比任何人差,更不必受那么多诋毁污蔑。

  想到此处,骊珠加快了脚步,斗志昂扬。

第3章

  兰台是宫中藏书修史之地。

  直到及笄前,骊珠都和弟弟沈负在兰台内听太子太傅讲经,对这里十分熟悉。

  算着时辰,骊珠刚好在早课结束时入内。

  太傅放下经书,看着底下睡着了的小皇子,忍不住摇头轻叹,余光瞥见骊珠,突然眼前一亮。

  “公主怎么来了?老臣见过公主。”

  腰还没弯下去,就被骊珠亲自搀扶了起来。

  一抬头,太傅便见公主目光炯炯,直勾勾盯着他瞧。

  太傅疑惑:“老臣今日……须面可有不洁?”

  “不是,”骊珠笑了起来,“好久没见小老头你了,有些想你。”

  面上在笑,但骊珠心中却有些酸涩。

  前世的太傅甚至没熬到南雍亡国那日。

  南雍第一次战败于北越,朝中决定向北越缴纳岁币时,太傅便率主战派的群臣上了无数折子。

  明昭帝视若无睹,太傅便长跪于玉堂殿外,恳请派兵出战。

  明昭帝仍是不允。

  就在押送岁币的车队从雒阳启程的当日,太傅府中传来消息——

  太傅闭门七日,绝食而亡,死时保持着叩拜的姿势,正对雍朝旧都的方向。

  前世灵堂与眼前身影重叠。

  “公主越是这么说,越叫老臣颇为警惕啊。”

  看着与自己孙女一样大的公主,白胡子太傅笑得眼尾一叠褶子。

  “上次公主硬要老臣带着公主的墨宝去月旦评,岂料声名鹊起,满雒阳的人都在打听,那是哪位名家之作,差点没瞒住——这次可别再让老臣做这种事了。”

  “这次不是!”

  骊珠忙解释道:

  “我今日来,是想让太傅写一封举荐信,举荐一位学子做当世大儒谢稽的入室弟子。”

  这个答案着实在太傅的意料之外。

  见骊珠神情认真,不似玩笑,太傅知道她有话要说,看了看四下,抬手引她入内室。

  在一扇雕镂漆屏前落座后,他细细追问:

  “公主久居深宫,鲜与外人往来,不知哪家学子有这等殊荣,能得到公主亲荐?”

  “其实我也不是很清楚。”

  骊珠佯装天真无知,眨了眨眼道:

  “是玉晖哥哥请我帮这个忙,说谢稽虽有大才,但脾气古怪,轻易不收外姓弟子,也就只有太傅和谢稽交情好,能给这个面子。”

  太傅听得眉头直打结,望着骊珠,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举荐一个学子,倒不是什么大事,只是此人日后入仕,必会成为覃氏的羽翼之一。

  公主这是在给他人做嫁衣啊。

  但他能说什么呢?

  南边本地豪族势强,南雍朝廷迁都至此,想要政令通达,就必须培植覃氏外戚,与这些豪族相抗。

  即便以后覃氏势大,恐会危及皇室,那也是以后的事。

  覃氏嫡长公子尚主已成定局。

  太傅没有多言,取来简牍,提笔写了开头,问及对方姓名。

  “伊陵裴氏,裴胤之。”

  骊珠托着腮,念出这个名字时,面上笑吟吟的。

  太傅却心头有些犯嘀咕。

  伊陵裴氏?

  覃家这从哪儿挖出来的破落户?

  太傅暗暗叹了口气,提笔写就,盖上阴文印章。

  将举荐信交给骊珠时,又谆谆道:

  “如今朝廷中有识之士不少,有能力做实事的却不多,不论是何立场,待此人日后出仕,还需谨记,忠于陛下,忠于南雍百姓……”

  “太傅放心!”

  骊珠飞快夺过举荐信,太傅一惊,抬头正对上小公主明亮笃定的眸色。

  “他虽尚未及冠,但才华横溢,身弱志坚,一生志向,只求收复北地十一州,为此可以肝脑涂地,死不旋踵!若他入仕,必能整合一盘散沙的局势,成为南雍官场的栋梁!”

  小老头听得一愣一愣。

  “……我们南雍,还有这等少年英雄?”

  骊珠肃然颔首。

  这些话并不是骊珠说的,而是前世的三公之一,御史大夫徐梦玄,亲口对群臣所言。

  据说裴胤之升迁至雒阳为官后,徐梦玄对这个年轻人青眼有加。

  得三公盛赞,裴胤之初入雒阳,便名声大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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