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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节


  但后来也有许多风言风语,说徐梦玄是受了裴胤之的胁迫,才被逼说出这番浮夸至极的违心话,替他造势。

  骊珠听到这样的谣言,嗤之以鼻。

  一群软骨头,倒诋毁起了南雍的大英雄。

  除了“学识过人”这一句,有那么一点水分,其他哪句话有假?

  裴胤之入仕前,朝中主和派占尽上风。

  南雍向北越交了一年又一年的岁币,养肥了北越的国力,喂饱了乌桓人的马。

  要不是裴胤之扛起了主战派的大旗,等不到熹宁七年,南雍早亡了。

  这些百官公卿读尽圣贤书,也不知怎么,竟读出了一副善妒嘴脸。

  一桩心事了却,骊珠与太傅告辞,脚步轻快地踏出了内室。

  “这是什么东西?给我看看!”

  稚童嗓音毫无征兆地响起。

  几乎是立刻,浑身血液直往脑门上冲的骊珠反应迅速地侧身,将举荐信护在怀中,让对方抓了个空。

  那男孩踉跄了一下,差点摔倒,回过头来勃然大怒。

  “护得这么严实,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虽然眉宇稚气,但小男孩的五官轮廓都已有少年隽秀的影子。

  尤其是那双与明昭帝一模一样的眼,天生带着一种不怒自威的庄严,乍一看很能唬人。

  这便是骊珠同父异母的弟弟,覃皇后之子,沈负。

  “……关你什么事。”

  骊珠将信缓缓藏在身后,假装镇定,觑他一眼:

  “脸上红印这么深,今日早课又睡过去了?沈负,你那本《开蒙要训》该不会今年还学不明白吧?”

  语气虽平淡,但骊珠的心跳早已快得不堪重负。

  绝不能让沈负看到裴胤之的名字。

  一旦这封举荐信落到覃皇后手中,裴胤之便会被划为公主一党,覃皇后绝不会让他有出头之日!

  “你敢笑话我!”沈负大怒。

  她还敢炸死他呢!

  骊珠在心中气急败坏地暗骂。

  沈负道:“你识的字多有什么用?及笄之后你就不能来兰台听学了,我想学多久就学多久,沈骊珠,你羡慕死了吧!”

  八岁的小男孩正值人憎狗嫌的年纪,笑容更显十分恶劣。

  骊珠知道自己不该和小孩子一般见识。

  但她还是被这话气得涨红了脸,因为沈负说得没错,她确实羡慕死了。

  “让开!”

  “我就不让,除非你把你手里的东西给我瞧瞧!”

  骊珠刚要回落的心再度悬了起来。

  覃皇后生性多疑,别说这封举荐信的内容,就连这信的存在都不能让她知道,否则此行出巡,更将困难重重。

  怎么办?

  怎么才能分散沈负的注意力?

  骊珠深吸一口气。

  “……兰台听学算什么?等我日后开府出宫,我就把太傅请到公主府给我授课,反正父皇疼我不疼你,肯定会答应的。”

  沈负顿时变了脸色。

  和骊珠一样,他也有一戳就中的怒点。

  “太傅是太子的太傅!岂能给你一个人授课!”

  “可你又不是太子,我有两个郡的食邑,父皇给了你什么?”

  “你!你!你——等着!沈骊珠!我以后定叫你知道我的厉害!”

  “以后?你以后能怎么厉害?”

  “我是父皇唯一的儿子!等他死了,我就是南雍天子!”

  小男孩稚嫩狂悖的声音回荡在兰台四周。

  几名小吏捧着简牍经过,闻声朝这边看了过来,频频交头接耳。

  从内室而出的太傅惊得声音都变了调。

  “殿下!不可妄言啊!”

  可骊珠等的就是他这句妄言。

  她怒斥:“沈负!你敢咒父皇死,你好大的胆子!”

  沈负也反应过来,自己似乎说错话了,但还没来得及狡辩,就被恶向胆边生的骊珠推了一把!

  太傅年迈,嘴跟不上脑子,只能眼睁睁看着骊珠将沈负一把推入了兰台旁边的荷花池中。

  噗通——!

  “……快来人!大皇子落水了!”

  颤巍巍的太傅上前,确认沈负真的落水,眼前一阵眩晕。

  “公主!您今日是怎么了!您、您平时从来不会这么鲁莽行事……”

  趁宫内卫士还没赶来,骊珠将举荐信偷偷塞给了太傅。

  “这个先放在您这里,还请太傅务必好好保管,绝不能让任何人知晓内容,待我出巡前一日,我再亲自来取。”

  她望着荷花池里扑腾的小男孩,冷静道:

  “从前是我太懦弱,才会纵得沈负对我愈发无礼,今天只当给他一个教训——他水性很好,太傅不用担心。”

  太傅急道:

  “公主,我是担心您啊!您将殿下推下水,说小了是姐弟打闹,说大了是谋害皇子,可想过皇后那边如何交代!”

  沈负是覃皇后唯一的儿子,也是宛郡覃氏延续满门簪缨的指望。

  更何况公主马上就要与覃珣成婚。

  这么做,等于得罪了整个覃氏,除了逞一时之快,对自己没有半点好处啊!

  “谁说我没法交代?”

  小公主冷笑一声。

  太傅惊疑不定,莫非公主真有两全的良策?

  还没等他问个清楚,只见人影一动,耳畔又听噗通一声!

  “太傅大人——”

  匆匆赶来的卫士扶住眼前一黑的太傅,小老头食指哆哆嗦嗦,指着水面:

  “快……快去捞公主!公主不识水性啊!”

  ……

  自从十四岁那年,骊珠被沈负一弹弓打进荷花池后,她就再也没接近过水边,此刻她才终于又回忆起溺水的恐惧与无助。

  水瞬间从口鼻灌入,发不出声音,踩不到实地。

  灌入鼻腔里的水像刀子一样刺痛大脑,耳内嗡嗡作响,身体沉得像铅,求生欲驱使人奋力挣扎,然而越是拼命拍打,越是不住地往下沉。

  秋水彻骨寒凉。

  投水之时,卫士就在不远处,骊珠知道自己不会死。

  今日如果只有沈负落水,她定被问责,可若她也一并落水,这就只能算得上姐弟争执的小事。

  各打五十大板,覃氏还能说什么?

  这是最好的解决办法。

  就是窝囊点而已。

  还好她这一生,窝囊的日子比得意的日子多,重新习惯这种窝囊日子,对她而言就和呼吸一样简单。

  -

  骊珠这一跳的代价是卧床十日。

  途中高烧两日,咳嗽五日,吃什么吐什么又三日,着急上火的明昭帝命御医轮番按脉诊病,折腾得骊珠整个人都清瘦了一圈。

  病中的骊珠一连做了许多噩梦。

  她又梦见沈负登基,要将她送去和亲的事。

  ……

  那时,骊珠试图拉拢朝臣,被婉言回绝;尝试着请前夫覃珣向覃太后求情,他却避而不见。

  无路可走时,骊珠听到一些风声。

  ——朝中那位主战派的领袖,裴胤之裴太仆,似乎对自己有意。

  于是她硬着头皮,向素无往来的裴府递了名帖,邀他入公主府赴宴。

  那夜,公主府内的灯火格外暗,骊珠刻意没去细看他的样貌,只按照计划,将琉璃杯中的酒浆笨拙地洒在那人的玄黑官袍上。

  丝竹声歇,歌伎悄然退下。

  骊珠颤抖着,将手伸向他的腰带,陌生的男子气息近在迟尺。

  “长公主,夜色已晚,臣回府更衣即可。”

  裴胤之忽而攥住她的腕骨,嗓音淡而温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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